他做好了自己所能想到、所能做到的一切,帝國的前景明瞭,一切交於扶蘇和李斯蒙恬他們,這麼一想他現在無所事事了。
不,或者說能做的還有很多,但卻不行。
片刻。
嬴政披了大氅,推開房門,入目是鬱郁蔥蔥的青竹,一條鵝卵石小路蜿蜒曲折竹林間。他住的寢宮可說是偏僻之處,幾乎沒有宮人侍衛把守,本是用做養病之所。
只是選定好了也極少在這裡休息,只因他幾乎夜夜留宿在勤政殿,如今這裡才算派上用場。
修竹青翠,風過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還有鳥鳴聲,傍晚的陽光也恰到好處。
嬴政微微抬起了臉,他的睫毛很長,像極了他母親,只是並不卷翹,太過長而直。他氣勢太盛,鮮少有人敢直視他的雙眼,更不敢仔細觀察他的相貌。
此時柔和的夕陽落在他的身上,讓他看起來不再是那麼孤寂深沉,如墨畫的眉目,容貌是這樣的蒼白俊美。
嬴政攏了攏大氅,走進竹林間的曲折石路,紫女怕是在前面水榭等著他。
不止是紫女還有韓非,一個喝茶,一個品酒,兩個人還是一如當年。紫蘭軒中的美人當屬紫蘭軒的主人——紫女姑娘。
而韓非仍是風月場所出了名的風流公子,不知引了多少姑娘的愛慕。
大概是放了所有擔子,嬴政竟想到了兩句戲言,他搖了搖頭,邁步走向水榭,這兩個人都是大秦所看重的人物,紫蘭軒為大秦收集情報,是比趙高更能信任的物件。韓非曾為帝國廷尉,為帝國破了不少要案,只是後來他辭了官職,半隱退於紫蘭軒。
聽到腳步聲的韓非和紫女同時轉頭,帝王白色常服,黑色大氅翻飛,長發簡簡單單束著,不管是韓非還是紫女都是第一次看到帝王常服的樣子。
黑色是尊貴的顏色,由帝王穿來更是尊貴難言。韓非也曾想過換一種顏色會是什麼樣子?白色清俊,青衣磊落?然而此時韓非才發現自己錯了,普普通通的白衣愣是穿成了帝服的尊貴。
韓非在心裡搖了搖頭,起身,行禮道:“陛下。”
嬴政語聲淡淡:“韓非先生,該改口了。”韓非再次行禮,桃花眼帶笑:“先生。”先生,是為敬重。
先生?倒是新奇的稱呼。嬴政腳步頓了頓,微微一點頭,算是回應。
紫女笑意盈盈雙手奉上一盞茶:“先生,這是紫蘭軒特製的安神茶,試試看?”應該說這是特意為嬴政調變的安神茶,只為了找材料便花費了三個月。
茶盞精緻細膩,茶煙嫋嫋,別有一番清香。水流聲、風吹聲、花香……再加上手中的這盞茶,嬴政垂眸,緩緩道:“這倒是難得的悠閑。”他自幼在趙國長大,身為他國之人連最起碼的衣食都成了問題,哪會有這樣的悠閑時光。
後來他回到秦國,那時的他有了另一個世界的記憶,但秦國危機四伏、波譎雲詭的局勢不會隨之改變。攘外必先安內,多得是與各方勢力的較量。
那時一天睡兩個時辰都嫌多,閉目養神已是一種奢侈,再到後來的掃平六國、統一天下、制定更開明、更合理的制度、將各國融合成一個國度……旁人可以休息,他不能,站在頂端的人得到的除了遠處的風景,還有落在雙肩的責任,所有的一切他必須擔得住。
如今難得清閑,只是這擔子便全落在扶蘇身上。雖說扶蘇自十三歲便開始嘗試處理政務,有經驗了。而且也在軍中歷練了兩年,剛柔並濟、恩威並施的手段也很熟練。但他畢竟還是個孩子,難免會有些顧及不到的地方。
他按了按額頭,隱隱覺得腦袋發疼,面前卻又多出一方紅木匣子。紫女笑的溫柔,秀眉因為擔憂而微微皺著:“這安神香……”她頓了頓終於壓低了聲音道:“是最後的了。”
兩年前他們才知道嬴政自幼便有了病根,原本也只是身體的毛病,後來思慮太過加之旁的原因,差不多裡外都被毀了根基。
他們知道時已經晚了,所用的每一種藥皆稱得上舉世難尋,也只是勉強維持了兩年。
“無妨。”嬴政也不在意,他品了口茶神情淡淡。他一直用著藥是為了保持精力體力,處理好政事。如今他既用不著了,藥用不用也都無所謂了。
韓非擰了擰長眉,他一向心思機敏,能言善辯,不管在什麼場合都能保持貴族公子的長袖善舞、八面玲瓏。但除了在這個人面前,除卻這個人性格上的寡言沉寂,還有他對自己的事太過說一不二,不容別人置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