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顧情長上次飾演的冉楚楚, 這次的方茹是個從骨子裡就很冷硬的女人。
她從小失去父親,母親是名環衛工人。方母收入微薄,但性情淳樸疼愛兒女,因此不願意改嫁, 帶著一對兒女, 艱難地生活,好不容易將孩子拉扯長大, 方茹也考上了重點大學, 一切都在好轉,但命運顯然並沒有放過這家人。
方母在上班期間, 意外被一位酒駕司機撞飛, 頭破血流倒在地上。而當時方茹還在上高中的弟弟恰巧晚自修結束,從學校下課, 等待母親一起下班回家。
親眼見到母親被車撞倒,沖動的少年便上前要攔住肇事司機。因為時近深夜,這段馬路上車少人也少, 誰也不知道當時少年是要上前找司機理論,還是要求對方將方母送醫。但司機卻瞬間加大油門,猛打方向盤,從少年身上碾壓而過。
等方茹趕到醫院時,方母仍在搶救室中,而自己的弟弟頭上蒙著白色床單,已然氣絕身亡。
顧情長今晚要拍的就是這一場在醫院的夜戲。
和導演討論完這場戲後,顧情長就一個人默默呆在角落中, 醞釀情緒。導演交待其他人不要去打擾她。
等打板聲音啪一聲響起,場記退場。胡偉就架著攝影機,把鏡頭對準了醫院長長的走道。
幽幽的慘白月光,灰綠色的牆面。
一陣淩亂的腳步聲突兀地在寂靜的深夜響起。顧情長飾演的方茹,一身白襯衫牛仔褲,跌跌撞撞地出現在走道口。
她走了兩步,突然腳下一軟,全身陡然失力,雙膝跪倒在地。搶救室的紅燈滅了。她兩隻手抓著牆壁,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甲從白牆上摳下一層灰,她才借力緩緩站直了身體。
醫院這段戲是一組長鏡頭。鏡頭一直跟著她。
她面無血色站起身,看著搶救室的門大開,一張病床從裡面被兩名護士推出來。
她的牙關咬得卡卡作響,腳步卻越來越穩,腰背挺得越來越直,整個人像被一條無形的繩索提起來。她穩穩地走到護士面前,什麼都沒有問,也沒有開口說話。
白色床單從頭覆蓋到腳,隱約能看出底下的人體輪廓。
醫生摘下口罩:“節哀順變。”這少年還未滿十八歲就搶救無效死亡,他知道對於家屬來說這是異常沉痛的事情。
方茹的反應超出他的預料。
他見過大哭大鬧的家屬,見過歇斯底裡的家屬,但沒見表現這麼冷靜的家屬。
她緩緩蹲下身,雙膝著地,手慢慢摸進床單底下,摸到了弟弟左手多出來的第六節小拇指。弟弟從小就因為多長了根手指頭被小夥伴嘲笑,她一直想盡快畢業,等攢夠做手術的錢,他一定會很開心。
但他沒等來這一天。
鏡頭對準了方茹那張清水出芙蓉的白淨臉龐,她勾起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的資本,她腦子聰明、人也長得漂亮,憑借這些,她有信心能給自己創造一片美好的未來。所以她很珍惜自己的資本,從小就潔身自好,她等待在未來某個恰當的時機把自己賣個好價錢。
所以她假裝看不到母親含辛茹苦,假裝看不到弟弟飽受貧困折磨,誰不是在被生活強.奸,她也同樣受苦,並沒有比他們更輕松。
早知道這樣,還辛辛苦苦念什麼書。她嘴角抽搐,又笑了一下。
她把弟弟那隻手從床單下拿出來,雙手包裹著它,企圖傳遞熱量。
但失去生命力的手已經慢慢變得僵硬冰冷。
方茹那雙美麗的大眼睛渾不在意這隻手上沾滿血跡,溫柔而又繾綣地注視著它,捧著它卻彷彿擁有了整片星空。她抓著那隻手緊緊貼著自己的臉頰。就像空虛中有位少年站在自己面前,把手輕輕放在她的臉上。
慘白的月光透過玻璃窗戶照亮她的臉。她低垂下頭顱,緊抱著弟弟殘缺冰冷的左手,猛地激烈抽泣起來。熱淚滾滾而下。
片刻,她放下那隻手,動作輕柔地塞回床單之下。
再抬頭,眼眸中的溫柔消散殆盡,一張臉猛地直擊鏡頭。
那是怎樣一張臉龐。半邊臉白淨整潔,右半邊卻沾染了血跡,右眼裡的淚珠混著血跡滾落,在半邊臉上留下鮮紅的淚痕。那隻眼睛彷彿滴出血淚。
一半天使,一半惡魔。表情寒冷徹骨。明明那麼美麗的一張面容,卻讓人不寒而慄。
“死者家屬請盡快協助我們將遺體送往太平間,並辦理遺體儲存手續……”
“稍後請前來領取死亡通知,盡快換取火化證明,死者遺體存放太平間時間不得超過兩周……”
“死者家屬,請配合警方做筆錄……”<101nove.ut!”
一組長鏡頭結束,那吉滿意地鬆口氣。這組長鏡頭,場麵人員的排程並不複雜,難的是顧情長的表演必須要始終抓住觀眾的眼球。方茹在這短短的幾分鐘中,情緒經過幾次變化,需要演員精準的拿捏。
顯然顧情長做到了,她在鏡頭中展現出驚人的面部表演能力,剎那爆發的激烈情緒,在瞬息間直戳觀眾內心。從最初的慌亂失措,到兩次意味不明的笑、激烈的抽泣,和最後的眼淚,情緒層層遞進,表現出方茹的絕望和痛苦,以及掩藏在骨子裡的冷硬,也為她之後義無反顧走上以身飼虎的複仇之路做好了鋪墊。
扮演死者的演員已經從病床上下來,顧情長也揉了揉臉頰,緩緩吐氣。兩人擁抱了一下,徐子安走過來笑著說:“來來,小陳扮演一回死者,收個紅包壓壓驚。”
顧情長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嘴角的血漿。劇組的血漿都是用蜂蜜水加食用色素調製出來的,味道還有點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