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農老四生怕遭餘家眾人圍攻,吃了敗陣,心中鬱悶,便要尋那黑鬃駿馬原路逃回,卻才發現不見馬匹蹤影。這才記得下馬之時太過匆忙,忙亂之餘忘了將馬拴住。一下子無名惱火,便湧上心頭。獨自兒發了一陣惱騷,暗自叫罵“連這野鳥潑馬也與我犯難,不知被那混母馬勾了魂去,若是被我逮著,非要打斷你的鳥蛋不可”。說完,混亂一陣拳腳,直打的桑樹葉落枝折。失了坐騎,只得步履而行。
在這荒山野嶺之中,曲徑小路之旁,農老四瘋瘋癲癲,痴痴狂狂,時而觀花賞蟲,時而撒尿打鳥,一路走來心中煩悶也忘卻許多。未經多時,想這荒蕪郊外卻多出一家食店。聞著那濃濃的炊煙,方感覺腹中饑腸轆轆。
路上行人稀疏,客店本無其他客人,農老四隨性找了張飯桌,靠了棍棒,架腳敲桌道“酒家,快拿些酒肉來,都快餓成死屍了”。
山野村夫之人,哪裡認得農老四這混世魔王,見他一身簡破,滿口江州土話,架勢卻甚是傲慢,涼他也不過是附近村上的地痞。只見的一黑皮包骨的小廝懶洋洋地端出一盤醬牛肉和一壺酒水摔到農老四桌上,有氣無力地道“客觀,還要些甚麼吩咐”。
農老四倒也不與他計較,也不睬他,像是酆都城剛剛放出來的餓死鬼歪喝斜吃起來。小廝見他只顧吃喝,蔑視地瞪了農老四一眼甩起託盤而去。
山中酒肉自是鮮美的很,農老四正吃喝的糊塗。斜眼裡,見得一行打著“都昌鏢局”旗號的八匹快馬過來打尖,為首的是個虯髯漢子。只見一行八條大漢,分成兩桌在農老四前排坐下。
一個留著小鬍子的漢子叫道“店家,弄些酒菜上來”,漢子說完這個‘酒’字的時候,眾人齊刷刷地看著虯髯漢子,只聽虯髯漢子說道“這些日子大夥提心吊膽,也辛苦大家了。都到家門口了,吃些酒也無妨”。眾人無不歡喜,至有人催促店家快些端上酒來。
農老四這才想起自己那如花似玉的嬌妻,似乎就是這個混賬鏢局的千金。想著今日拜堂之時,那女子讓自己在眾人面前丟了人,不禁心中的那口悶氣像是打嗝的暖氣沖上頭來。本想找個莫須藉口,混亂捉弄下這幾個鏢師,求個心中舒坦。但細下裡一想:要是為此等瑣事,被那糊塗的老丈人告上家門,不但又要遭受哥哥教訓就連那女人也得跟自己鬧個不可開交。看那女兒,倒有些本事,可莫要把我打壞了皮筋,卻不空遭閑人笑話。還是罷了罷了,口中罵他孃的兩句,討個自在歡喜也就算了。
農老四大吞了口酒肉,連帶那股子邪悶氣生吞回肚子裡。扔出一定銀兩,提棒便要走人,免得見著這群鳥人又再生氣,若是一時把持不住還得惹下事來。
合當農老四本就是個是非之人,平白無故也能空添事故。又或許也怪這幾個鏢師都是走過南闖過北的人物,腦中的往事、心中的記憶自然比尋常人多了去。誰叫他等閑來無事,食肉吃酒之時都講些驚天新聞。
一個滿臉麻子的漢子站起身來,跟虯髯漢子滿滿篩上一碗酒說道“鄭鏢頭,那方臘可真是一方人物。這一趟杭州之行真長了不少見識”。
說完,眾人變七嘴八舌議論起來。農老四自小便喜好這等舞刀弄棒、膽壯氣高,無法無天的江湖豪傑。如今聽這些鏢師講的是有聲有色,猶如親臨觀看的一般。一時間那還記得心中悶惱,心中對那些英雄人物敬佩之心油然而生,大有英雄相惜之感,仿若自己便置身在那刀光劍影馬嘶長鳴的戰場上。只見他來了興趣,撤了條長凳便硬生生地靠了上去。
眾鏢師走南闖北,幹的就是受人錢財保人免災的勾當。東來西往,那趟護的不是千萬貫富貴。幹的這一行,不但要功夫了得膽色過人,還要具備察言觀色動人先機的本領。可萬分馬虎不得一分。他們剛剛落下腳時,早已對周遭實物瞭然一胸。見農老四是這麼個土頭土腦的渾人,誰也沒把他當回事。現在見他死氣巴列硬湊上來,哪個還有好臉色。也不睬他,只顧自個兒閑聊吃酒,對農老四視若無物。誰曾料到,其中就有這麼一個性躁鏢師早已不耐煩。看不慣農老四這種愛聽閑話之人,喝道“你個乳臭小子,去去去,一邊待著去,這是你聽話的地麼”?
農老四本就不想搭理他們,只是聽他說的故事動聽,這才貼上臉而來。誰曾想到,這群人倒真是一群魯莽漢子,一點不識抬舉。接話道“嗨。爺我聽得是天南風,走得是地北路,聽聽關你鳥事”?
聽了農老四的譏諷,眾人倒是吃了一驚。只見那鏢師‘霍’的一下立馬站起身來,那挺拔的身姿足足高過農老四兩個個頭。只見他上上下下又重新打量農老四一番。看他弱不禁風的模樣,猜測他頂多也就是個跑腿送信的小廝,手中提的那條棍棒用來探探路上的蛇蟲罷了,哪裡虎的了人。怒道“你是哪裡來的村漢,真是個不知死活的鳥人,信不信大爺將你給活撕咯”。說完只見那鏢師捲起長袖,擺出一副便要動手的姿態。一眾鏢師見同伴便要動手,卻聽有人說道“丁巳,給他兩個耳瓜子,好叫他滾遠些。莫要打攪眾爺們吃飯哩”。
農老四見他們行為傲慢,氣不打一處來。只見他也站起身來,跳出幾步遠,怒道“只會叫喚算的甚麼本事?有種的便與大爺較量幾個回合,也讓你們都昌鏢局的人看看,想在爺頭上拉屎屙尿一輩子,門都沒有”。說完便擺出架式。
眾鏢師也不知道此人便是他們東家的姑爺,自然聽不懂他這話的意思。還道他無故發什麼羊癲瘋,胡說八道來著。
丁巳原本以為自己三言兩語便能嚇得他屁股尿流落荒而逃,哪想到這廝還是個刺頭,不知天高地厚的牛犢小廝。自己一時激動誇下海口,若不給這小子點顏色瞧瞧,定得讓同伴笑話。但若是當真和他動手,一巴掌把他打得哭鼻子抹淚,倒顯得我恃強淩弱。倒不如與他耍笑耍笑,從中拿捏好分寸給他點教訓,到能顯出我的能耐又能看出我的胸懷。只見他擺開腳步,穩當立在地上,雙手包懷嘿嘿笑道“小子,大爺站在裡。有甚麼神通盡管使出來,只要我腳步動一下就不算好漢”。
農老四豈不知他的心思,只見他橫棍在肩說道“你且莫要說大話充好漢。我若一棍打死你,卻也算不得英雄。你若真有種,便和大爺真刀真槍比劃”。
鄭鏢頭吃了一碗酒,夾了一塊菜道“眾人吃酒便是,莫與他一般見識”。話音剛落,只見一喜臉的漢子笑嘻嘻拉著丁巳道“是也,是也,丁巳哥,莫理他,我們麻利吃完,還有一百多裡路要趕”。
鄭鏢頭畢竟是個老辣江湖,嘴上這般說,心裡卻非這麼想,心想:這麼個混小子,膽敢向我們撒潑,必然是受人教唆。說不定暗中自有人窺探,可馬虎不得。
他那裡知道農老四的本事,也太過小看他了。農老四見那鄭鏢頭一個包袱時刻貼在身上,心想:這八條大漢不見帶什麼車馬,偏生只有這麼個包袱。想必是什麼了不得東西,不若搶來看看,若他日老丈人找上家門,我原封還他便是。一時好奇心起,卻還哪裡憋得住。
只見農老四探手直向鄭鏢頭身上那包袱,鄭鏢頭早有意料。變手為掌,將農老四一把切開。兩手相交,農老四又立馬伸出另一隻手,鄭鏢頭變招奪來,卻慢了一步,包袱早已到了農老四手中。眾鏢師無不吃驚,心想:鄭鏢頭乃是局裡排的上名頭的好手,哪曾想到這麼一個其貌不揚的小子,竟然輕而易舉便從他手中奪了去。
鄭鏢頭也是大為驚訝,他不得不從新打量一番眼前的這個人兒,心想:想不到我鄭某人今日卻栽在這麼個小子身上。但我個人榮辱卻是小事,這件東西總鏢頭千叮萬囑付,可出不得岔子。只聽得鄭鏢頭大喝一聲,一行八條大漢人,瞬間亮出利刃,將農老四給圍了個水洩不通。
鄭鏢頭心想:我都昌鏢局聲名遠播,莫是千裡萬裡,只要人能到的地方都對我們客客氣氣,沒想到竟然在家門口遭了人的算計,這如何了得?拱手說道“少俠擒拿功夫,鄭某甚是佩服。只是不知少俠是那條道上的,可否說個明白”。
農老四聽他說話客氣,還道他為人實在坦誠,他那裡知道出門在外最忌諱的就是惹是生非。道“說得明白,說得明白。我無他意?只是借你東西看看”。說完,便拆開包袱要開啟。
鄭鏢頭不知農老四本意,還以為他裝瘋賣傻故意耍笑自己。見他要強行開啟包袱,大喝一聲“放肆”,聲音到時人以上前。戰不得兩個回合,鄭鏢頭已處於下風。
農老四心想:你說開不得,我卻偏偏要開。笑道“你說放肆,那我就放肆給你看”。說完,開啟包袱只見裡面是一軸畫冊。
說實話就是鄭鏢頭事先也不知道包袱裡究竟是何物,鏢局的規矩是不能夠隨便打聽僱主的物事。叫道“開不得”,農老四哪裡理睬,展開一看裡面畫著兩個老神仙,題款卻寫道‘福祿壽三星圖’。農老四大失所望,畫冊上面兩個人物誰不認得?不就是福星和壽星,這麼尋常的一副畫冊,又有什麼稀奇。只不過感到有些奇怪,畫冊上說的福祿壽三星圖,卻只有兩星,祿星卻不見了。農老四也不以為意,說道“我倒是什麼了不得東西,這麼一張破畫卻把你們緊張成什麼樣子。我卻不稀罕,還你們便是”。
鄭鏢頭聽農老四要將畫冊還回,還以為他說笑,見他真的一臉不屑的扔還自己,忙地接了過來,展開一看,看到畫冊內容也是大為奇怪。實在想不通,為何總鏢頭為了這麼一張畫冊,讓兄弟們這麼折騰。接著又想:世上之事千奇萬怪,也不是非得千金萬銀才是貴重的東西。有些東西你不屑一顧,別人卻視若生命也說不得。只見鄭鏢頭趕緊收好畫冊,雙手作揖道“敢問少俠可是農四爺”。農老四吃了一驚,說道“你到挺有見識,竟認得我”。
鄭鏢頭不禁自嘲一聲,心想:我還有見識?要是我早些認得你就不會生出這番多事。臉上好似慚愧,道“史家無影棍,無影無形,在江湖大有名頭,鄭某有幸也算見過。在江州地面上,想您這個年紀能使出無影棍的,那只有農四爺了”。
農老四道“不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就是農老四”。
鄭鏢頭道“四爺果真是少年英雄,鄭某自愧不如”。
農老四心想:我打的你們臉上無光,你們自然說我是英雄。先前心裡還不知道如何嘲諷我也。想到這裡,氣上心來,也不答話,雙手一供,做了個告辭的姿勢,便要離去。
鄭鏢頭一看他不可一世的模樣,心裡就好氣,心想:世上人人都說你農老四是個放蕩的混賬,看來當真不假。雖然心中有氣,但嘴裡卻還算客氣,道“四爺且慢”。見農老四停下腳步接著又道“我等打著旗號在外走鏢,卻跟四爺發生沖撞。原本這就是家事,明眼人自然知道是場誤會。但就怕有些宵小之輩胡亂嚼著舌頭。說我們都昌鏢局被人砸了門面,鏢局之人去無動於衷任他自去。那可是大大影響我們鏢局的名聲,玉總鏢頭問責下來,鄭某也不好答複”。
農老四明白鄭鏢頭的意思,常言道:人要臉樹要皮,莫要說一個名聲在外的鏢局,就算是一個街上的一個無賴地皮也要三分尊嚴。要是被人無緣無故打了臉面自己哼都不哼一聲,那往後怎地混得下去。可是農老四向來強勢,世上只有人向他服軟,哪有他給人磕頭的道理,說道“那依鄭鏢頭的意思,該如何處理。要麼不能,你們將我暴打一頓,那就算挽回名聲了”。
鄭鏢頭微微冷笑道“四爺言重了。常言道:疏不間親,煩勞四爺不辭辛苦,與我們回鏢局一趟,親自向總鏢頭解釋解釋,也免得讓我們下人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