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無衣如今一百二十歲, 儀興六十年越京人士。他十四歲入公門, 十八歲屢破奇案聞名天下,二十歲感朝廷無能拜東靈劍閣沐音長老為師,次年沐音身亡,師無衣便成了如今的勝邪長老。
師無衣一手驗屍技巧獨步天下, 更擅介靈之術讀取天地靈物記憶, 在東靈劍閣的三十年手下無一冤假錯案。直到七十年前率領南方修士滅去邪教屍神宗, 自感殺孽過重主動入獄,從此不再出天牢半步。
七十年來, 他唯一一次外出是十四年前南北之戰。那時, 師無衣出面將天羽世家勸退, 命新弟子牧海燈回東靈劍閣複命。然而,這一戰也沒有人見到神秘的勝邪長老, 除了昔日故人, 如今劍修甚至連他是什麼模樣也不知道。
越京的天牢乃是千年前玥帝親自督建,其中陣法重重,所用枷鎖都施以湮靈秘法, 專為關押修為高強的罪犯所用。這本是天下守衛最森嚴的牢獄, 奈何如今修士犯罪都交由光明門處理, 朝廷也不再修葺陣法,近年來只關押一些江洋大盜,倒是和普通牢房無異了。
牧海燈做怪盜的那些年常被師無衣關在此地,如今也是帶領顧餘生和釋英輕車熟路地走進牢房深處,一路上只聽見幾個被打了板子的小賊吵嚷, 倒不見多少陰森之氣。
然而,隨著他們越走越深,四周突然安靜了下來。這深處牢房皆是古時用來關押元嬰修士的水牢,不止鐵欄施以湮靈之術,所用之水亦有削弱修為的奇效,任你在外界是何方強者,只要在這水牢裡關上幾年,修為至少要跌落一個境界。
修為就是修士的命,哪有人會主動削弱自己修為?這勝邪長老卻在此地待了七十年,當真極其怪異。
釋英醫術極高,只一聞便知這水裡是摻了對修士堪比劇毒的化靈散,正在不解時,天牢也走到了盡頭,牧海燈點燃牆壁火燭,指著他們腳下的水牢便道:“我師父十四年前一回來就把自己鎖在了水牢之中,連鑰匙都給毀了,現在誰也進不去,師叔你便在上面與他說說話吧。”
這水牢大且深,入口由三層湮靈鐵欄密封,釋英向下望去,只見青衣襤褸的男子被鎖在毒水之間,容顏雖被淩亂長發遮掩,看身形卻也能辨出是青年模樣。劍修視劍如珍寶,此人卻將佩劍隨意插在石縫中,連自己背上鮮血淋漓的兩道劍傷都沒理會,只用匕首在石壁上認真刻著,看那圖樣,似乎是在畫什麼人。
釋英是見過師無衣的,那時的勝邪長老宛如出鞘利刃鋒芒畢露,來藥閣治傷臉上也滿是戰勝天下邪物的自信。誰知才七十年,曾經意氣風發的劍修竟成了如此頹態。
他不知師無衣在北方經歷了什麼,凝視了片刻其背上劍傷,聲音頓時冷了下來:“勝邪長老,是誰對你用刑?”
天牢的鎖鏈禁制了師無衣的神識,直到釋英出聲他才知有人來了,眼眸自亂發間暗暗一抬,待看清了釋英面容方才停了匕首,平淡地回:“你是說這些傷口?我閑來無事,自己劃的。”
把自己關在牢裡還要自殘,這當真是腦子出毛病的症狀,釋英和顧餘生不由同時看向了牧海燈。對此,牧海燈也只是苦笑著回:“師父沒騙你們,他時常弄傷自己,不上藥也不包紮,每日任由傷口泡在水裡,發炎了都不去管。我最初也被嚇著了,用了許久才慢慢習慣。”
這樣的舉動著實不正常,就在他們疑惑時,師無衣卻看向了站在釋英身邊的顧餘生,他安靜地打量著這個新掌門,如墨瞳孔隱藏在亂發之下,宛如自深淵而來的水鬼,驀地有些滲人。
如此視線讓顧餘生很不自在,他剛一皺眉,師無衣卻又看向了釋英,仍是用那涼到有些陰森的聲音問:“青囊長老,你與十三聖徒在一起,是因為他擁有劍神之心?”
師無衣果然猜出了顧餘生身份,可是,連牧白衣都是直到動手才知道此事,他又是怎麼發現的?
釋英雖覺此人越發詭異,卻也不允許旁人質疑顧餘生,當即認真答:“他是祖師爺風奕,也是東靈劍閣下任掌門顧餘生,唯獨不是十三聖徒。”
當風奕二字入耳,師無衣的手不覺一抖,本是緊握的匕首悄然沉入水底,他卻沒有去撿,反倒深深凝視著這背負拾花劍的年輕人,彷彿透過他看見了八百年前那永遠抱著仙草的淡然男人。
像,也不像,那個男人是不會在意旁人受傷的,劍神除了自己的仙草什麼都不在意,更不會這樣好奇地看著他。
師無衣的嘴唇顫了顫,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嚥了下去,只將視線收回,仍是平靜道:“青囊長老,我和淨世宗鬥了一輩子,如今命不久矣,很多事不能就這樣帶進墳墓。思來想去,也只有你可以信任。我今日所說的一切,你要好生記著。”
就他這折騰法,能活到現在已是意外,釋英聞言就是一默,最後只道:“你說。”
師無衣知道自己命數,滅屍神宗他不後悔,得此下場也不後悔,只是,有些事他必須讓劍修知道,釋英這個時間來,倒是正好。
他摸索著將自己的匕首撿了回來,沒再看眾人,繼續在石壁上刻畫,似乎是在透過這樣的方式保持理智,一面刻一面平靜道出了所知秘密:
“淨世宗共有白巫五人,聖徒十三人。白巫供奉尊者,由尊者賜予力量,行走人間為尊者製造容器,只可惜,至今為止沒有一個容器被尊者選中。這些失敗品便是淨世聖徒,他們被白巫安插進各個勢力,為製造下一個容器尋找素材。”
這是釋英第一次聽說白巫的具體數量,見師無衣果然對淨世宗非常瞭解,也顧不上他的詭異舉止,立刻就追問:“你是說,淨世宗做的一切只是為了給尊者一個身軀?”
這個目的著實出乎他們預料,師無衣卻是無聲地笑了笑,繼續道:“確切的說,這就是白巫獲得力量的代價。所有白巫都與尊者立過血誓,就算他們對未來各有打算,也必須先完成自己的誓言才能脫離尊者桎梏。”
也就是說,白巫是被血誓約束在尊者身邊,他們未必真心信仰這個魔靈。所以,除了製造淨世聖徒,白巫行事全是出於自己意願。
釋英瞬間抓住此話重點,纏在一起的謎團似乎正在逐漸剝離,他默默思考著,又問了一個關鍵問題:“你可知白巫和淨世聖徒都在何處?”
“五名白巫,桑林默水死在了我的手裡;牧白衣你們已經知道了;天羽世家那人十多年都沒個訊息,估計是出了事;光明門中應該也有一個,至於剩下的那人,我就不知道了。”
師無衣當年討伐屍神宗果然是在針對白巫,聽他所言,天羽世家的白巫應該就是製造鶴五奇的人,光明門中的白巫極可能主導了北方這百年的政策,只是不知剩下那人又是何等身份,竟連他也沒有線索。
眾人皆在沉思,師無衣卻還是那平靜的模樣,他認真打量著自己畫的眉眼,總覺和那人不怎麼像了,又將其磨平,繼續道出情報,
“至於淨世聖徒,牧白衣加入淨世宗才一百年,手下只有一個十三,最難對付的還是他自己。
桑林默水是苗人最後一任巫祝,製造了第三聖徒冰蠶子第五聖徒沐音第七聖徒桑林沃若第九聖徒雲中行。這一脈有威脅的聖徒我都已經除去,你們不必在意。
第四聖徒軒齊子時常與光明門暗中聯系,我也是順著他才摸出那白巫蹤跡,這白巫應該還有個聖徒在懷夢世家,具體是第幾我已來不及驗證了。
淨世聖徒只與製造自己的白巫聯系,我所知道的有限,還需你們自己小心查證。”
他此言已包含六名淨世聖徒訊息,桑林沃若也是淨世聖徒雖出乎釋英預料,真正讓他驚訝的還是另一人,“沐音長老怎麼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