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就叫他為聖手們抵命!”
他明明已經沒法睜開眼,卻能看見一名青衣男子正抱著自己飛行,後方有許多人在追趕他們,可這個人始終不曾放開懷裡的男孩,只以單手執劍將追兵擊退。
任他修為再強終究無法以寡敵眾,身上傷痕在逐漸增加,靈氣充沛的血和植物碎屑隨風散去,這人卻沒有在意,只不斷向懷中沒有溫度的軀體輸送著靈氣。
他說:“求你,活下去……至少別讓我,什麼都沒救到……”
然而,不論他如何施救,這孩子的身軀還是沒有任何反應,任他擁有何種異能,終究沒能令唯一救出的人起死回生。
“是我輸了……”
確定他已死亡的那一刻,面容清冷的青衣男子忽然落了一滴眼淚,晶瑩水滴散發著月華光滑,落在了他的唇間,他明明已沒了任何知覺,卻彷彿嘗到了其中的心酸苦澀。
那是這個靈魂穿過千載歲月,依然沒有遺忘的味道。
顧四等了很久,終於有人來救他了,這個人沒有放棄他,希望他活下去,還為他落了淚。他不知道這青衣男子是誰,可他不想離開這個懷抱,他,還不想死。
當這樣的念頭升起,心髒忽然又有了力量,他遊離的魂魄再次被拉回體內,無數畫面如走馬燈般自腦海中閃過,令無法承受的他徹底昏迷。
這在心神中不斷回蕩的嘈雜聲音,男孩始終不曾聽清楚,甚至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直到現在,顧餘生才知,那時自己想做的是輕輕撫摸那人臉頰,跟他說一聲——別哭,我回來了。
男孩是在一片蓮花池中醒來的,清醒時,既無青衣男子也沒有白衣人,只有一池青蓮悠然綻放。他的身體又恢複了正常,只是好像長大了許多,曾經的疼痛反應都不複存在,連傷口都尋不到,彷彿一切皆是一場漫長夢境,伴隨遠處悠遠的鐘鳴便驟然驚醒。
他順著道路走下山,才知外界已過去四年。他終於自由,卻沒有想象中的欣喜,只能茫然無措地走在人群之中,不知不覺,就回到了故鄉。
昔日家宅已是人去樓空,他不知道父母去了哪裡,許是被淨世宗滅了口,又或是不願被舊事牽連搬離了此地。最後,少年只能來到過去最為熟悉的書院,這裡的面孔也已陌生,沒人知道他是誰,面對詢問自己來歷的教書先生,他只淡漠地回:“娘叫我每日都要來書院上學,可我找不到她了。”
新來的教書先生是個好人,以為他是被惡徒拐賣與家人失散了,便將他留在了書院之中做雜役,閑暇之時還抽空教他習字。
後來,先生為他辦理戶籍,他不願再和過去扯上關系,想起當初青衣男子希望自己活下去的模樣,便給自己起了顧餘生這個名字。
他就這樣回到了杯中郡,作為孤兒顧餘生開始了新的生活。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直到某一天偶然和給書院中做護衛的劉大閑聊,對方聽了他對那人的描述,很是驚訝道: “青衣仙人,用的又是劍,你要找的該不會是劍修吧?”
這個曾多次聽那些人提起的詞彙引起了顧餘生警惕,他問:“劍修?”
劉大聞言指著遠處的山峰,用講故事的語氣對他道:“看見南方那片山了沒有?那就是東靈劍閣所在的靈山山脈,所有劍修都住在裡面,誰要是做了惡事,便要小心被他們取走項上人頭。”
那時的顧餘生只有十歲,誰都不相信他會瞭解修士這樣位於雲端的群體,先生只斥責道:“你對小孩子說這些打打殺殺的事作什麼?”
劉大見狀也是訕笑道:“劍修每年二月都在招收新弟子,我看小餘生挺感興趣的,就和他說說唄。”
他們只當這是閑聊,顧餘生卻聽進了心裡,抬頭問:“要怎麼才能成為劍修的弟子?”
劉大愣了愣,他一個普通人哪知修真之事,回想了許久也沒個答案,只能含糊道:“這……也沒聽說他們有什麼收人標準,大概是人好就行?”
原來,那個人離他這樣近。
如此想著,顧餘生痴痴望著遠處的三千靈山,他忽的很想再被那個青衣男子抱一次,這樣的念頭甚至壓過了曾經以為無法忘懷的恨意。
最後,他拉著先生衣袖,請求道:“先生,請教我怎麼做個好人。”
那時候,顧餘生前方有兩條路,一條通往淨世宗,可成擁有萬千教眾的邪道至尊;一條通往東靈劍閣,註定成為孤軍奮戰的第一劍修。
他不想失去那個溫暖的懷抱,也不願被唯一沒有放棄自己之人厭惡,於是放下屠刀,走向了茫茫大山中的東靈劍閣。
不論前世今生,顧餘生都相信,這是他一生中最正確的決定。
所以,他無法想象,夢境中始終不曾被釋英擁抱的自己會迎來什麼結局。
在最新的記憶中,他已經成了東靈劍閣掌門,曾經遙遠的釋英就在面前觸手可及,可是,看他的眼神依然與陌生人無異。
他想把自己的青囊長老永遠囚禁在穿林峰,想對他做什麼都可以。他要佔有這個人,從今以後,這雙眼睛只能看見他。每一次與釋英相見,成為掌門的顧餘生都在努力剋制這樣的邪念。
夢境在這裡便沒有繼續,顧餘生不確定自己能否永久忍耐下去,他只知道,如果換做自己,他會選擇在傷害師父之前,就以正道修士的身份戰死。
即便心中早已充斥邪念,顧餘生也想永遠做青囊長老眼中的天下第一,就這樣幹幹淨淨地留在釋英記憶中,不要有一分一毫的汙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