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身聽聞昭儀最是溫婉仁厚,見她對著宮女都不忍管教,想著常言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又有: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老身便以為她必能包容珪娘一點小錯處。這件事,不過是些沒有規矩的宮人嘴碎聒噪,胡亂說了些謠言。如今洗清了,沒多大影響。只要她肯見諒,就是皆大歡喜。以後兩人一起一心一意服侍官家,豈不是和和美美的?”
想到範雪瑤那話戳人心肺的話,大長公主忿忿道:“誰知她嘴很是不好,竟顛倒黑白,不肯寬容,反而指責老身忤逆官家的旨意。又說我是要逼死她。老身是什麼人,有她一個後宮女子指著鼻子罵的?若不是憐惜珪娘,老身連她長什麼模樣都不會知道,作甚害她?”
“她無非是不願寬恕珪娘,怕珪娘與她爭寵。心懷嫉妒,卻要如此詆毀,官家,這等女子,寵幸不得啊。”大長公主殷切道,恨不得直接說,該把她打進冷宮了。
楚楠臉色陰沉,不僅沒有順著大長公主的話,勸她寬心,貶低範雪瑤,反而冷道:“我看昭儀的話沒錯。大長公主可不就是忤逆我的旨意嗎?”
“官家?!”大長公主震驚失色。
楚楠忽然站起,走了兩步,想要忍氣,終究剋制不住怒氣道:“長孫美人因造謠汙衊而落罪,旨意早已頒布。豈能有她知錯就要收回成命的道理?”
大長公主辯駁道:“她可是你表妹啊。”語氣倒是理直氣壯似的,可惜說出的話,卻叫人感到好笑。
楚楠笑了,嗤道:“我的表妹沒有上百也有幾十,她排第幾?”
大長公主嘴唇顫了顫,想反駁那些人如何和她的珪娘比。
楚楠不想聽她說些可笑可恥的話,質問道:“今日大長公主進宮,看望娘娘是假,實則是為了一個道德敗壞的外孫女,入內來教訓我的後宮。而且還是為我生下皇長子的後宮!”
“並沒有教訓她,只是求她寬恕……”大長公主試圖辯解,甚至用了‘求’這個字眼,好把自己顯得弱勢可憐一些,好襯的範雪瑤恃寵而驕。
楚楠察覺到她前倨後恭,態度上的變化,更感到厭煩:“大長公主與其費盡心思為長孫美人求情轉圜,倒不如一開始閨閣時就將她好好教養。若她還這般任意妄為,遲早,她連美人都不是。”
大長公主唬的急了,連忙道:“原不過是些嘴舌上的小事,都是宮人挑唆的。”
楚楠冷笑道:“她把殿裡人打的遍體鱗傷,誰有膽子敢挑唆她去汙衊他人。進宮不過數載,其殿內幾乎沒有沒被她痛毆過的婢女。我真該問一聲長孫家,如何教養出這般性情兇暴的娘子來。”
大長公主聞言,怎麼會不知道他嘴上說著長孫家,其實是在說自己?性情兇暴,這四字像一巴掌打在臉上。大長公主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
她心裡知道,這事九成九是真的。珪娘打小就脾氣嬌,雖然千嬌百寵著長大,有時有些許不如意之處,逢上了,打打婢女出氣是常有的事。他們多少都知道些。但是這樣子做的也並非她一個人。想著打的都是些卑賤婢子,即便死了也沒什麼要緊的。她和她娘就沒認真管過,只是事後說個幾句罷了。想著長大了就懂事了。懂得遮掩了。
誰想到她進宮了,打的還更厲害了?宮裡可不像在家裡時,還有家人給遮掩著,外人不知道內情。宮裡就沒有秘密。
到了這種時候,楚楠是滿心的不耐煩,不願再對大長公主格外開恩了,冷淡道:“大長公主能活這麼大的歲數,可想而知是多麼大的福分。可怎麼不知道為後世積福?你可還記得,宣宗皇帝諸子女,你的兄弟姊妹,早已都埋骨皇陵,如今唯你一人還存生著。如此之長壽,是天賜的福。自我繼位以來,念在你輩分高,又有當年與先帝面前為娘娘說過好話,哪怕你頻繁為子孫要求爵祿,早已逾制依然每求必應。其餘皇室宗親早有怨言,也不曾變過。這樣的深恩厚澤與了你,你還不知足嗎?”
大長公主踉蹌了一步,臉上燒紅一片,楚楠都這麼說了,只差指著她鼻子說她貪得無厭了,她哪裡還好意思?今天這事之後,她再不可能為子孫要求什麼封賞了。而且人人都會知道,她被官家數落了不知足。從前的種種尊重,今後不知道還能儲存多少。
雖然今後榮光不再,內心惶恐焦急,但大長公主畢竟是經歷了許多的老人。很快就咬了咬舌頭,回轉心神。事情已至此,無法時光回轉。那她好歹要盡力保住子孫已有的爵祿,不能讓官家氣憤之下,收回以前額外給予的封賞。
忍著想鑽進地縫裡的羞臊,大長公主全身上下拼命表達著誠懇知足之心,咬著字道:“老身為官家深仁厚澤,每一日都深深感到羞愧和感激,怎會不知足。是老身歲數大了,又多病,心上糊塗了,總擔憂自己去後,子孫難以為繼。如今官家給他們加恩了,老身深感知足,雖死不恨。”
楚楠盯著她看了一會,大長公主這一刻,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來的恭順,以前那股有所倚仗的倨傲,都湮滅了。
雖然憤怒和厭煩大長公主的貪婪和無禮,可看著這樣一個老婦人,脫去從前的尊榮,表露出恭順的這樣一個姿態,楚楠依然生出了些許不忍。
但是想起大長公主從前上的奏摺,也是處處哭窮,哭年老體衰,各種給自己的子孫求封賞。和現在說的話換湯不換藥。那點不忍,又轉瞬蕩然無存。
楚楠搖搖頭,嘆息道:“大長公主何等的尊貴,世人皆敬之。怎麼不知子孫自有子孫的福,你又何苦為了子孫後世的富貴榮華至此?圖惹人笑話。”
被一個晚輩這樣數落,大長公主耳根子都漲紅了,囁嚅了半晌,擠不出話來。
“從前看在大長公主的份上予的封賞,雖然不合制度,但畢竟已經封賞下去,我不會收回。只是今後,更多的,不會再有了。還望大長公主懂得惜福,知足。”楚楠看著她,語氣有些重。大長公主明白他是在警告自己,想到自己保住了家中子孫的爵祿,她羞恥之餘,又深深慶幸。
“深謝官家恩澤。”
大長公主拜下謝恩。
剛讓宮人送走大長公主,楚楠便命人準備鑾輿,欲要去披香殿,卻宮人來傳,太後宮中來了人。楚楠只得先接見了,原來是韋太後使人來問詢大長公主的事。
女官從披香殿回去後,第一時間將事情經過報給了韋太後知曉,韋太後擔心大長公主會變黑為白,倒打一耙告範雪瑤無禮不敬,楚楠不知道事情真相,會誤解範雪瑤真的做了那樣的事。因此趕緊讓人來給楚楠回話,表明真相。
楚楠將與大長公主的對話簡單說與了女官,讓她回給韋太後,便到披香殿來了。
才入披香殿的宮道,就見不遠處宮門邊站著兩個宮女,都對著這邊張望,見鑾輿過來,趕緊回去,從披香殿門進去了。
楚楠遠遠瞧見這一幕,猜想定是範雪瑤吃了大長公主訓斥,大長公主又氣沖沖地走了,害怕他會降罪,故而才讓宮女在宮門處探視。
果然,到了披香殿,範雪瑤正與一眾宮女在殿門處接駕。
楚楠連忙下輿扶起她,範雪瑤眼睛不停地顫抖,微垂著眼睛,不敢看他。察覺到他盯著自己時,還恐慌地咬住了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