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翊勳進宮請見後,養心殿每日卯時三刻會派人將需要翊勳參議的折本準時送到裕親王府,可蕭遠山卻發現,翊勳用來做草擬的時間雖然確實不曾超過兩個時辰,但在本該是靜養的時間裡,他卻常常還是想著折本裡的事情,根本就沒有休息。
日頭剛剛轉過午時的刻度,蕭遠山端著煎好的川貝飲進了書房,可翊勳並沒有午睡,依舊在書案前看著上午送來的摺子。
“主子,您沒歇一覺麼?”
“哦,放在那裡吧!”
“主子……”
“遠山,你知道閩浙總督明安圖麼?”翊勳靠在圈椅裡,慢慢地問。
“當年跟您在一起披甲的那位明安圖麼?”
翊勳合上眼睛點了點頭:“我保舉他做閩浙總督還不到一年……上任還不到一年,藩庫的虧空就有四百餘萬兩……四百餘萬吶……一個省一年才多少賦稅?niyae terede nerebuhe!人皮怎麼就讓他披上了!)”翊勳說著,用一隻手將桌案上開啟的摺子合上,起身走到窗前,看著院子裡一地的落葉和窗下魚缸裡的幾尾紅:“你還記得褡褳溝院子裡的那個小魚池麼?把西邊那幾個院子好好收拾收拾……可惜,府裡沒有山上那種活水呀……”
“要不要奴才去給您找幾位專門的畫匠來,您好佈置下園子的格局?”
翊勳嘆了口氣:“你去準備馬車吧,我要出趟門,路不算近。”
“可是……”
“去叫和泰來!”翊勳說著,幹咳了幾聲,無力地做到了躺椅上,不再說話了。
翊勳的馬車出了城向西北方向走著,和泰騎在馬上不緊不慢的跟著,車轎裡不時地傳來翊勳的咳嗽聲,讓和泰頗為不安。“二哥,你非得這個時候去見他麼?”
“山裡風小,這邊的楓葉是不是要比城裡的更好些?”
“你還在病中,為什麼非要勞師動眾的跑到這裡來呢?”
“不是你上次來的時候……說他病得很重麼……”
“你這是要我的命啊!”
車轎裡的翊勳似乎是笑了起來,可笑聲很快就掩蓋在咳嗽聲裡了。
和泰忙令車夫停下,焦急地問:“我怎麼覺著你今兒咳的厲害?怕是跟那個不爭氣的上火了吧?咱還是回去吧!”
“走!”
西陲的日頭將天邊的雲勾勒出紅紫色的線條時,馬車終於停在了一座偌大的宅院前。這是依山而建的一處別院,連片的青磚建築掩映在紅彤彤的楓樹林裡,顯得格外靜謐。三層臺階上,朱紅的大門緊閉著,一對兒紗燈上寫著三個墨字敬臣苑。這裡是朝廷為屢立戰功又孤老無依的軍人設立的贍養機構,翊勳在軍營裡遇到的第一個佐領伊圖,如今便住在這裡,翊勳今天來也正是要探望這位老上司。
翊勳掀開轎簾下車的時候只覺得冷風陣陣,九月的天氣他已經披上了氈褂,可還是這樣禁不住秋風的洗禮。他下意識的提了提領口,在和泰的攙扶下進了敬臣苑。他們沿著彎彎曲曲的石徑進了一層相對寬敞的院子,伊圖的臥房就在一排正房靠東側的一間。簡單而整潔的房間被燭火照得通明,伊圖安靜的躺在炕上,似乎睡著了。蕭遠山搬了兩把椅子請翊勳和和泰坐下,又安靜的退到屋外,屋子裡頓時有種死一般的寂靜。
翊勳將頭上的暖帽摘了,輕輕的喊了一聲:“長官……”
炕上的伊圖似乎聽到有人在叫自己,他努力地睜開眼睛,似乎在尋找著什麼。終於,他好像看清了眼前坐著的兩個人,卻又好像記不得是誰,只是用一種十分微弱的聲音問了一句:“sua……你們……是幹什麼的……)”
“長官,我是和泰啊,一參四佐的和泰……這個人您還認得出來麼?他是您一直惦記的翊勳啊……”
伊圖愣了愣,他努力的看著翊勳,許久,兩行熱淚奪眶而出:“翊勳?八阿哥?si……sini cira ai uttu asika!你……你怎麼瘦成這樣了!)”
兩個人在屋子裡呆了有兩盞茶的功夫才起身出來,翊勳一邊走一邊詢問著伊圖的事情。原來伊圖在南越之戰平複後不久便升了cd駐防的副都統,天拓三十一年他在一次戰役中失去了右腿,本該榮休退養的他卻在授勳前從軍醫院消失了,再沒人知道他的下落。直到三個月前和泰才聽說他隱居在江西的一個小鎮上貧病無依,於是便將他接到了這裡,閑暇的時候過來看望一二。因翊勳一直忙的不可開交,他始終也沒找到機會跟翊勳回。最近伊圖的病情急轉直下,他才試探著提了一句,本想著等翊勳身體好一些可以安排見上一面,誰知他今日經這樣堅持要親自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