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勳回到房裡還久久不能平靜,蕭遠山一邊端了熱水安置他洗腳一邊勸道:“主子,您也不必就這樣焦心,那些粗人又都沒什麼文化,大字都不識得幾個,他們能曉得些什麼?不過是灌了幾口黃湯就忘了姥家了,怎麼能曉得朝廷的道理……”
“可我要是不出門,坐在衙門裡聽一級級官吏的上報,又怎麼能曉得朝廷在小民心中齷蹉到如此地步?朝廷設立的稽查衙門,居然成了官員們狹私舞弊的利器!”
“嗨,哪朝哪代沒有百姓咒罵官府的,那書上不是還有八百裡水泊梁山的故事麼?”
“是啊,可你別忘了,那書上還說一百單八好漢都是被逼上梁山的,這叫‘官逼民反’!”翊勳擦幹了腳提上鞋,將腰帶解了掛在架子上,慢慢的寬衣:“哪朝哪代、哪朝哪代最後還不是都敗了?看著火坑還往裡跳,不是愚蠢是作死了……”
“可是這事兒已經讓您知道了,辦了就是,又何苦這樣煩悶?”
“辦,怎麼辦?你是第一天跟著我麼?難道不知查案是要贓、要證的?如今原告不知所蹤,哪裡找安慶府與康博仁勾結的證據?這‘河伯授書’到底是何人所為?他又對此案知道些個什麼?我們該到哪裡去尋訪……”
話音未落,忽然聽見窗下有人說:“河伯在此,不須犯難!”主僕二人正詫異間,只見一個蒙面的夜行人翻窗進了屋來,穩穩的立在翊勳的面前。
“什麼人?”蕭遠山搶了一步將翊勳掩在身後,喝道。
“你問我麼?讀過書、練過拳,殺過贓官、扶過良善,偷過豪門不義之財,寫過魚腹黃絹帛書,江湖人稱翻江燕子的便是在下。你不是要找河伯麼?河伯來了!”
正說著,院裡一陣腳步聲響,巴鼐帶了四名侍衛已經沖到了屋裡。翊勳擺手示意他不用近前,問那夜行人:“江湖英雄,可敬可敬!只是你這身打扮,這個時分出現在我的簷下,怕不是為了等我說要找河伯吧?”
那人聽了仰頭大笑,一手扯去了臉上的黑紗罩露出面目來,卻是個容貌俊朗的年輕人。“實不相瞞,你在安慶一下船我便跟上你了。本打算今晚扮一回閻王,結果了你這滿韃子親王的性命,不想你一再追問張家的案子,看你好歹是有心要昭雪這樁冤枉,才索性留了你的命在。”
巴鼐哪裡容得他再說抽刀便要來劈,卻被翊勳高聲喝住,只得提著刀退到翊勳身旁,惡狠狠的盯著那夜行人。
“你這韃子好生不信人,我已說了今晚不做閻王夜叉,便不會傷人性命。至於以後麼,還要看他將這公道主持到哪個地步!”
翊勳笑笑,示意他坐下說話。“你這河伯如何稱呼?”
“翻江燕子程茂生。”
“你既然知我是親王,想必也知道我的名字,我想知道你在這案子裡到底是個什麼角色,又為何將那帛書塞進魚腹之中。”
“張員外本是我的姑父,因姑姑早逝只留得一個表弟,白日裡他們說接走張公子的正是在下。如今也沒什麼好欺瞞的,父母亡故後我跟隨師父闖蕩江湖,以匡複漢室為業,十幾年來也不知殺過多少官軍旗兵。去年冬月裡聽聞姑父家遭變,起初還以為是因我的事敗拖累了人家,便想著來投案,以救姑父和表弟於囹圄。誰知根本就不是這個因由,表弟文弱書生一個,難為他攤上這樣大的事情,我又怎能袖手旁觀?我打量著拿到這群狗官的贓證便逐一殺了以報此仇,又怕尋訪期間這案子被一級級的壓了下去,便隔一段時間寫一個帛書塞進魚腹裡,只希望坊間市井人多議論……”
“那這大半年來你可查到了些什麼?我可是要實證的。”
“說多不多,說少也還有幾處。當時在姑父家中所找到的‘賊贓’說是徽州府大戶遺失的家財,可實際上天澤二年全年徽州府也沒有發生過這所謂的飛賊竊案,你們一查便知。那兩個被綁來指認的犯人也並非什麼綠林飛賊,而是在江上跑賊船的水鬼,原來跟他們一處做買賣的夥計我已經找到,可以出來作證。為了這樁事康博仁年下給安慶府送了三千兩銀子,給省裡臬臺送了五千兩銀子,只這一樁我雖是親眼見的,但卻沒有什麼憑據……”程茂生想了想,又說:“不過還有一件,那康博仁雖然霸了房産,但沒有任何手續,官府查沒的私産若要折本變賣,也需得有結案的文書和底本的作價,這兩樁他偏都沒有,我表弟手裡卻還握著朝廷頒給的宅院證照地契等物,不知算不算的憑據?”
翊勳聽了重重的點了點頭:“你表弟現在何處?能否請來說話?”
“他被我送到一個江湖朋友那裡將養身體呢,為何非要他來?我做原告不行麼?”
“行是行的,只是我想聽他再說說原委……”
翊勳話音未落那程茂生卻突然警覺了起來:“不對吧,你是不是要誑了他的所在好不留後患?”
“說的好好的,你怎麼突然發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