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白易一邊殺著身旁的敵人,一邊四處張望,戰火硝煙之中卻怎麼也看不到相熟的副將和秦惜,心中慌亂,忽而轉頭看到了倒在護城河一眾屍體旁的步兵校尉,秦白易趕緊揮槍朝那邊殺了過去,到了跟前才發現,那步兵校尉的胸前竟是生生的插了一把大刀,面如土色,奄奄一息。
秦白易趕緊扯了把身上的紅袍,撕扯下一段,堵在不停往外冒著鮮血的傷口處,那步兵校尉緩緩睜開眼睛,見是他,嘴角吃力的扯了抹笑:“將軍……”
秦白易只覺喉頭幹澀,心頭疼痛,自己臨時之前還在和他調侃,如今卻是眼前這般情形,張了張嘴,終是沒有發出聲音,耳畔傳來氣息微弱的聲音:“別……別哭……將軍……是……不能哭的……”
哭了嗎?伸手摸上臉頰,當真是濕淋淋的一片,鼻尖酸澀,眼前模糊,秦白易顫抖著聲音:“別睡……不許睡……”
那步兵校尉卻是慘白一笑,搭在秦白易身前的手滑落了下來,戰場無情,誰都說自己堅強,可當真是看到相熟之人在自己面前慘死氣絕,又有幾個能做到氣定神閑!秦白易將手中之人輕輕放在地上,就著袖口擦了擦臉頰,深吸了口氣,看著眼前無休無止的戰爭,只覺深陷地獄,可在這場地獄浩劫中,卻無人能被神憐憫救贖。
一把拉過身前計程車兵,啞著嗓子問道:“可有看到大將軍……”
那名小兵看著秦白易通紅的雙眼,木訥的伸手指了指城中的遠處:“方才在那邊見到過大將軍。”
秦白易拉過身旁的馬匹,翻身坐了上去,一甩韁繩朝城中疾馳而去。
如今的上谷城中再也不是他離去時的樣子,城中大道上屍體橫生,地上四處都散亂著來不及收走的商販貨架和布旗招牌,混著泥濘的血水和踩爛的蔬菜瓜果散發出陣陣惡臭,房屋被硝煙包裹著,時不時的發出“咔擦咔擦”的燃燒聲,秦白易不由的皺了皺眉,一雙桃花目中充滿了擔憂和焦急。
老家夥,你到底在哪裡……
“是小將軍!真的是小將軍!小將軍我們在這裡啊!”
秦白易騎在馬上疾馳,忽聽身後有人喚他“籲~”的一聲拉住韁繩,那馬就著慣性,來不及停下,高高的豎起了前蹄,回身向後看去,火光中隱約有一人朝他揮著手,翻身下馬,提|槍走近檢視,就看見了那人正是父親身邊的劉副將,他也是滿身的傷痕,但並沒有重傷,看見秦白易後焦急的一把上來拉秦白易的手臂。
“嘶~”
看見秦白易倒吸了一口氣,這才注意到了他右臂上狀況,輕輕放下道:“小將軍你可算來了,大將軍他……”
秦白易一聽這話,立即問道:“我爹他怎麼了!”
“小將軍隨我來……”
秦白易死命的忍住心中的焦急和不安,艱難的抬著腳步,跟在劉副將的身後進了城中一間破屋,屋中的地上正墊著一方席墊,自己家的老頭子正躺在上面。
秦白易怔住了腳步,無聲的看了看身側的劉副將,卻是看到了他漆黑的眼眸中淡淡黯然,垂下頭輕輕的搖了搖,秦白易頓覺自己的呼吸停滯了一般,慢慢的挪到席墊的正面,熬紅了的眼眶再也忍不住淚水的充盈,顆顆滴落了下來……
那個自己走時還活蹦亂跳罵他小兔崽子的人,現在正懸著最後一口微弱氣息,面如塵土的躺在地上,他有多久沒有仔細看過這個自己從小就崇拜的人了?說不清……
記得上次的記憶中,他還是意氣風發的大良英雄,是風姿翩翩的將軍,是自己心目中一直想要超越的人,可現在躺在這裡的他呢,氣息奄奄好似洶湧江河中的一葉小舟,隨時都會翻下離自己而去,曾經輕狂的模樣卻是被兩鬢的白發遮蓋的一絲不茍。
是啊,不知不覺,這個老頭子,就真的,變成了一個老頭子……
其實秦白易記憶中的母親形象並不太多,除卻隱約模糊的溫柔笑容,卻是一無所剩,從小到大都是這個除了打仗什麼都不會的糙漢子在照顧著自己。
第一次束發,第一次上馬,第一次射箭,第一次練|槍……
秦白易淚眼婆娑間不由的勾唇一笑,一滴清淚吧嗒一聲掉落在席間,是了,這個人是他的父親,是把自己養大的人,可是現在……
秦白易顫顫巍巍伸手輕撫了下秦惜左胸上拳頭大的血窟窿,啞聲低語:“父親……我回來晚了……”
話音未落,嘴唇不由自主的抽搐了起來,再也忍不住胸口的那股悲傷之痛,直直的痛苦出了聲……
秦惜朦朧之中聽到有人喚自己,卻是怎麼也睜不開眼睛,用盡了身上最後一絲力氣,終是看到眼前一掃桀驁之氣的傻兒子,扯了扯嘴角,想給他擠個笑,誰知一口腥熱之氣湧上了喉頭,唇畔只覺一陣溫熱,一行鮮血順著嘴角流了出來,自己這個樣子怕是嚇壞了這個蠢孩子了吧……
秦惜使出了全身的力氣,緩緩抬起了右手,撫上了自家兒子肩頭的傷口處,輕聲呢喃:“傷口……惡化了呢……”
秦白易拉住他那掌中皆是繭子的手,託在手中,用袖口抹了抹臉,點點頭:“嗯……”
“疼嗎?”
“疼……爹,我好疼……”
秦惜看著面前泣不成聲人,扯了扯嘴角:“小兔崽子……你是將軍……不能說疼……”
秦白易哭著不說話,只是胡亂的點頭答應。
秦惜見他哭的止不住,便疲憊的眨了下沉重的眼睛:“別哭……我總歸是要去見你孃的……這麼些年……我想她了……只是……要留下你和你姐姐了……”
“老家夥……我不許你走……我不許你丟下我……”
秦惜抬手撫上了他的頭,氣若遊絲:“老家夥躲過那麼多次的天災人禍……這次怕是真不行了……白易……以後,我不在你身邊,你自己多多保重……”
“我不要你說保重!不許說!!”秦白易任性一般的捧著他的手,卻是掌中感受到了漸漸轉涼的體溫,眼神氤氳間就看到了秦惜那雙無神的鷹眼,逐漸失去的光芒,暗淡又空洞。
“父親!!”十九年來,秦白易從未覺得胸口這般疼痛過,直感到有人將他的心髒從肺腑之間掏出並狠狠的摜在了地上,來回踩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