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白易坐在馬上,一雙桃花眼絲毫不敢懈怠,仔細打量著周圍的地貌形式,通身像繃住的琴絃一般,左手抓著銀色長|槍,關節之處略略顯白,身側原本大步行進的將士也不由的警惕起來。
這黃泉谷上寬下窄,巖壁陡峭,易攻難守,寸草不生,四下靜謐異常,連蟲鳴都聽不到一丁點,當真是鳥獸不過,黃泉之路。
秦白易心道:若是此處被設了埋伏當真是有來無回。
一行人行至山谷中央之時,突然山崖之上一陣哨聲傳來:“啾!”
“不好!有埋伏!!”秦白易勒馬止步,兩側山崖之上頓時喊聲四起,戰鼓雷雷,心下不禁自嘲,自己這張烏鴉嘴,不待考慮,舉|槍在頂:“快些突圍出去!莫要被困在其中!”
一拉韁繩率先沖了出去,一馬當先紅袍烈烈,秦白易找到一處位置較為高懸之地,看著身後計程車卒道:“弓箭手掩護!步兵在前突圍!”話音未落,頭頂山崖上的戎狄奸邪狡詐瞬間在山谷之上推下了無數巨石,身後將士被砸中之數不勝列舉,戰馬倒地,被砸扁的屍身接連不斷,谷中弓箭手萬箭齊發,饒是一波接一波的倒下,卻也是無人怯戰,將軍之命不敢違抗,說是掩護,必然是做好了捨生忘死的準備。
懸崖之上,弓箭手的進攻終於起到了作用,戎狄不斷從崖上跌落下來,就在步兵快到山谷口之際,身後一隊人馬殺出,學著秦惜大軍攻城之術,護盾在前,|弓|弩|手|在後,登時烏壓壓的一片箭雨朝秦白易的三千精兵射來!
“將軍小心!啊!……”正在揮槍殺敵的秦白易回身就看到了一名小將倒在了自己的腳邊,身上竟是插了四五根羽箭,頓時紅了眼,一雙桃花目中只剩下了熊熊的烈火,和滿腔的仇恨!
好!既是沖他而來,那就讓你們都有來無回!
秦白易一把扯下右肩的繃帶和身上早已被鮮血浸濕的紅袍,甩在身後的山石上,將左手中的銀杆長|槍換到了汩汩流血的右手之上。
他堂堂的大良將士,怎能輕易倒在這小小峽谷之中!區區戎狄之輩,又怎能讓他負手投降!做夢!!
只要他秦家軍在一日,宵小之輩就休要踏進大良一步!
秦白易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拇指刮過唇畔,腥甜之氣略過舌尖,黑發濕透就著血汙和汗水貼在臉頰上,白皙的膚色因著傷後的疼痛更加蒼白,紅唇沾血,眼角張揚,通身銀甲銀|槍立於萬軍之中,竟是那般的妖冶魅惑,那些蠻敵哪裡見過這番情形,不待緩過神來,那人便縱身一躍立於身前,手起槍落,橫屍一片!
都說大良秦家槍|法舉世無雙,但真正能親眼目睹的人卻是沒幾個,不是因為將軍吝嗇,而是因為秦家槍法出招,必然見血!
萬千將士之中,敵我交戰,血肉模糊,秦白易深陷其中,殺紅了雙眼,廝殺了一炷香終是沖散了戎狄大軍的陣法,沖出了包圍圈,秦白易翻身上馬,高聲喊道:“快!前面就是曙光!只要沖出去就還有希望!”
身後將士聞言頓時熱血沸騰,重新站起,日暮之時,一場苦戰終於迎來了結局。
一處隱蔽的山巒之間,秦白易看著面前僅剩不到八百的將士,終是流出了一絲淚水,戰場之上士卒將自己的生命獻於將軍之手,無條件的聽從和信任自己的安排,可自己卻親手將那兩千多的將士性命丟在了黃泉峽谷之中。
眼前之景,絕命關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如今終是又重現了那番煉獄情形。傷亡慘重的兵士們互相包紮著身上的傷口,零零星星散在一處。
點點的篝火將他們身上被汗水和血水浸透的衣物,烤的腥味十足,秦白易正發著呆,面前走來了一名小親衛,雙手遞來一截紗布:“將軍,包紮一下傷口吧。”
秦白易看著他手中的紗布,惶惶出神,習慣性的伸出右手去接,卻是帶來了鑽心的疼痛,直疼的他冷汗森森,咬牙低頭看了下右臂,自己也是嚇了一跳,原先就受了箭傷的地方黑血流流,傷口之上因著揮槍扯動皮肉撕裂了開來,天氣炎熱又沒有換藥,肩頭的部分已然是開始化了膿,白色的膿流就著烏色的血水交織淌下,順著胳膊和手掌滴落在地上。
那親衛見秦白易這番情形,伸手扶住了他有些搖晃的身體,扶他在一堆燒的正旺的柴火旁邊坐了下來,取來剛燒開的水,輕輕的脫下了他身上的銀甲,那銀甲之下卻是滿目瘡痍,無數的刀口透過白皙的袍衫染就的鮮紅一片,胸前背後,和右腿竟是沒有一塊好的地方。
秦白易看著身前這人又是心疼又是害怕的樣子,不由的一笑,若是讓芩兒看到這番場景,怕是要哭鼻子了吧,還是怎麼哄都哄不好的那種。
輕扯了扯嘴角,看著給他小心翼翼處理傷口的人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也不抬頭,抿了抿唇:“屬下宋澄。”
“哪個澄?”
“澄清的澄。”
見秦白易勾唇淺笑,倒也是臉上掛了個青澀的笑容。
“多大了?”
“回將軍,屬下今年十四。”
十四,倒是和他的芩兒一般大小。
“為何從軍?”
宋澄抿了抿唇,低聲道:“家裡鬧了災,娘親又餓死了,父親養不活我,就將我送到了軍中。”
秦白易倚在一塊石頭上,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他:“想回去嗎?”
“不想!”
這聲堅定的回答竟是連片刻的猶豫都沒有,秦白易不禁怔住,看了看他:“為何?戰場刀劍無眼,險象環生,為何不想回去?”
“將軍是屬下的榜樣,屬下如今只想把戎狄趕出去,想盡自己的一份力保護西北的百姓,想和將軍一樣英勇殺敵!”宋澄說的字字鏗鏘,秦白易卻聽得莞爾發笑,學他嗎?可他自己卻是想回去的,打了這麼多年的仗,秦白易第一次感覺到了害怕,他害怕死亡,害怕受傷,害怕見不到他的芩兒……
包紮好傷口後,秦白易喝了一口水壺中的水,不經意的眺望遠方道:“宋澄。”
“屬下在!”
“以後你就跟在我身邊吧。”
宋澄頓時抬起了頭,有些錯愕的看著秦白易的背影,半晌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