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非榆一直在耳邊抱怨,天色漸漸暗下去,寒意四起,時亦筠也有點扛不住。她面色忡忡,眉頭始終緊鎖,一言不發。
“亦筠姐,你冷不冷?要不要穿會兒外套?”成非榆說著要脫外套,時亦筠阻止她,“我不用。”她站起來,四處走了會兒,林中寒意甚重,空氣中濕漉漉的,竟已開始有了寒霜。
她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緊閉的紅門,略暗的光線裡掩不住年輪的痕跡。
剛才蕭恆就是推開這扇門,走了進去。它緊閉著,似乎只願招呼認可的人進入。時亦筠又抬起頭,昂首打量著宅子的全貌,江南古宅特有的尖闕,灰瓦,繁複的窗閣,充滿藝術的氣息。清幽得像個世外桃源,卻又冷清得不像有人入住。
關著幾代人的靈魂吧。時亦筠在心中想道,腳下卻停不住,朝紅門走去。
推門,卻見假山樓閣,整個一江南園林。時亦筠繞過去,沿著長廊穿過。夜間的黑暗鋪天蓋地,偏偏園中並無半個人影,四處陰翳如同鬼魅。時亦筠壯膽四處打量,跟隨著腳下節奏,一直往前邁動。
長廊盡頭,一盞月光。時亦筠被通向另外一個耳院,她站在清淺月色下,發現周遭的景物悄然間發生了變化。院中只有一塊褐石,上面刻著什麼字看不清晰。一排矮間似有人住,延伸向西,以竹相隔。
時亦筠忽覺寒意累積心頭,渾身發冷,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對面矮間燈光應聲亮起,時亦筠心上一慌,拔腿想走,卻覺不妥。落荒而逃,實在不是個恰當的做法。況且自己此番前來,不就是為了尋見個人嗎?
有人開啟門,緊接著有車輪滾動以及器械零件晃動的微響。
時亦筠對著那個坐著輪椅出現在眼前身影抱歉道:“很抱歉冒然驚動了您,其實我來這裡是為了打聽一個人……”暖橘燈光在他身後,只照出一個年輕男子的身形。明暗對抗下,他的五官極其模糊,時亦筠無法辨認他。
那人卻一刻不停地任由輪椅滑著,精確地停在她面前。時亦筠看見輪椅的全貌,高階進口材料,以及他手中握著的遙控器。
直到目光全然落在他的臉上,時光驟然凝滯。
血液、氧氣、熱量全部一齊湧上頭頂,四肢冰冷得如臨冰窖。她顫抖得幾乎無法站立,張開嘴巴用力呼吸,卻只有稀薄的氧氣。肺部不斷充大,如同氣球一般,鼓脹得幾乎爆炸。
她直直跪坐下去。
那人伸出枯瘦的手,喚她:“阿筠。”
阿筠,阿筠。只有他喚她,阿筠。
時亦筠抹了一把臉,發現臉上全是水。耳中的嗡鳴聲漸弱,充斥著的是自己的哽咽聲。雙眼充血,源源不斷的淚水,不知從何時開始流著。
她找回渾身的力氣,朝他撲過去:“言祿。”
男子緊緊擁著她,淚水亦滿襟。
月光正盛,似乎亮了很多。灑在這一對曾經年少相親的戀人身上,是什麼奪走了他們之間的十年。
時亦筠藉著月光打量他,驚訝伴隨著疼痛,還有無端的憤怒。她的手撫摸在他過早老化的肌膚上,褐色的眼眸早就褪去了昔日的意氣風發。他的手背上全是針孔,瘦得幾乎只剩下一個骨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