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亦筠從沒有聽外婆說過這麼多話。印象中的外婆是冰冷的、生硬的、冷漠的、刻板的,但是面前的外婆,在春日暖陽下熠熠生輝,是燦爛的、溫柔的、深情的。時間不會帶走人性中歷久彌新的那些東西,它們靠人類自己來激發。
言澍則安靜地駐於一邊,執筆揮墨,淋漓盡致。
這一天日光很長,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言澍一個下午完成了兩幅作品,一幅留給了外婆,一幅攜帶下山。
外婆給他們送別,手中握著畫作,她久久凝視著。這幾乎讓時亦筠覺得,她是可以看見的,某些內容,已經透過特殊的渠道,轉化到她的心中。
日子平靜而漫長,萬物新綠變舊綠,年味消失得一幹二淨。沒有人曾提過離別,時亦筠幾乎覺得他們就要在這個小鎮裡生老病死,但理智告訴她不太可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軌跡,而她和言澍的軌跡,都不在這裡。
那群人來的很突然,一早醒來,時媽媽第一個開啟門,被門前的陣仗嚇了一跳。以至於她久久呆愣在原地,嘴巴大張著合不攏,手臂僵硬地掛在插栓上。
“愣著幹嘛啊……”時爸爸套著外套迤著拖鞋走過來,看見門前黑泱泱的一群壯身男人,驚得連連後退,結巴道:“你……你們要幹什麼?”
為首的一人上前來,微微欠了欠身,嗓音透著鋼鐵般的質地,“我們找言澍。”
時媽媽抖抖索索地關上門,心神不定地抓緊時爸爸:“怎麼回事啊這……莫不是小澍惹上了什麼麻煩?”
時爸爸偷偷從窗角朝外面看,見那群人一動不動地杵著,似乎在耐心地等待。
“先去問問。”時爸爸拉著時媽媽朝裡屋走去,時亦筠聽見動靜,打著哈欠走出來:“一大清早,誰來了呀?”
時媽媽一臉緊張地抓住時亦筠的手,小聲道:“亦筠啊,這不知道跑哪兒來了好多穿黑衣服的人,就像電視裡的黑社會一樣,張口就要見小澍。”
站在後面的言澍眼眸一深。
時亦筠有點瞭然,轉身問言澍:“要出去看看嗎?”
言澍點點頭。
常年崩著張臉的時爸爸此時有點不平靜,他眼白有點泛紅,渾濁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他攔住言澍,沉聲道:“你這出去發生意外怎麼行?”
言澍握住他的手:“伯父不用擔心,這是我家裡人。”
二老還沒反應過來,言澍就開門走出去了。
時亦筠也要跟上前去,被時爸爸抓個正著。
“你給我說說,這到底怎麼回事?”時爸爸拿出拷問的表情,嚴肅道:“我看你倆是不是有什麼事沒告訴我們?覺得我們年紀大了好騙是不是?”
時亦筠看見老爹這個表情就頭疼,他從小到大都這樣,凡事必須追根究底,沒有一個符合他內心標準的答案就誓不罷休。關鍵這人還異常頑固,嘴皮磨破都沒辦法打消他固有的執念。一句話,他覺得有事,就必須有事!
時亦筠一邊和爸媽解釋,一邊從紗窗的縫裡看外面的情況。言澍和宛城平說話畫,進了停在路邊的一輛車裡,時亦筠心一揪,但是宛城平沒有進去,外面的保鏢依舊如原來的姿勢站立。
車裡還有人。時亦筠的心慢慢沉下去,宛城平走開,靠在牆角點了一根煙。時亦筠看清,那是一輛加長版勞斯萊斯。
又過了會兒,言澍從車裡走了出來,表情如一塊冷凝的冰塊,嘴角有生氣後的痕跡。他站在車邊側身等了會兒,從車裡走下來一個拄著柺杖的老者。
柺杖是木質暗紅色,雕了一條攀援蜿蜒的細龍,龍嘴在虎口處噴火。時亦筠仔細看,卻實在看不出什麼木,只覺得這雕工不是一般工匠所能具有的。視線緩緩上移,是一身穿布衫的老者,面色沉睿,特別是兩隻眼睛,和他手中的龍眼一模一樣,一點都沒有年邁之氣,銳不可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