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畫室,牆壁上掛滿了畫作,當然,還有貼著牆縫靠著的、地板上反扣著的、整齊累起捆紮的。誰也沒辦法將這些如雜物堆放的畫作與那些精緻裝裱的百萬鉅著聯系在一起,藝術品在這裡,呈現了它本來的面貌。在眾多看似雜亂無章堆疊的廢紙中間,架著一隻畫架,上面是一幅半成品,畫筆隨意擱在調色盤上,顏料雜七雜八地擺在畫架周圍。
言澍直到帶時亦筠來到畫室才發現,這裡沒有一隻凳子。
時亦筠顯然也察覺到這個問題。
“可以坐地上嗎?”時亦筠先開口,打破尷尬。
言澍抽幾疊廢稿過來,放在一小塊尚且空出來的地板上,示意時亦筠坐。
時亦筠打趣:“坐在幾百萬上呢!”
言澍搖頭:“廢稿不值錢。”
“說不定以後也能賣個幾百萬呢。”時亦筠擠眉弄眼。
言澍勾起嘴角,“那我幹脆專賣廢稿為生了。”
時亦筠沒想到他會和自己開玩笑,頓時整個氛圍都輕鬆了。兩個人像上次在別墅裡那樣席地而坐,時亦筠突然想起什麼,對言澍甜甜一笑:“等我一會兒。”她迅速起身,噔噔噔下樓,切了一些水果帶上來。
兩人吃了會兒,時亦筠才拿出稿子和錄音筆。
整個過程很流暢,言澍出乎意料地配合,問題也回答得一絲不茍。
“要知道你能答應,前面我也不必花費那麼多心思了。”結束後,時亦筠抖了抖採訪稿,草略檢查著筆記,陽光懶懶地從窗外撒到她頭頂,細軟的發絲透出巧克力一般的顏色。
“你應該直接來找我。”言澍道。
時亦筠撐下巴看他:“直接找你就可以了?”
“不一定。”
“不一定?”
“看心情吧。”言澍低頭看手,態度悠閑得恰到好處。
時亦筠發現這個人有時候又很簡單,不刻意修飾的情緒,不需要任何揣度。
“那你很隨性啊!”
言澍將腿換了個姿勢,“是啊。”輕輕吐出這兩個字,眯眼朝陽光下的風景望,璨然的光線尖銳火辣,只覺得這個世界亮得過分。
時亦筠在掛滿畫作的牆前站住,目光反複流連在一幅幅水墨畫間。目光瞥到一旁的油畫,乍一眼看,那是一條再普通不過的鯉魚,栩栩如生,色彩豔麗。但漸漸深入進去,你會發現那魚眼極其有神地望著你,魚的身體呈一種奇妙的曲線,曼妙優雅的魚尾下面,隱藏著兩條細小的腿。
整幅畫驟然顯得詭異。
時亦筠看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微微側身問道:“你到底畫油畫還是國畫?”
“主攻油畫。”
“但是我覺得——”時亦筠的目光在兩種畫風之間來回掃視一番,卻吞了後面的話。她本來想說,水墨畫畫得更好一些,但反複看看又覺得兩種風格根本沒有辦法同日而語。
一個是淡雅細膩的宏觀山水,一個是魔幻現實的區域性事物。
“我十歲的時候才開始畫油畫。”言澍不知何時站到時亦筠身後,淡淡開口道。
時亦筠訝異:“不會吧?”
言澍的目光淡淡的,灑在面前的水墨畫上,像一道清淺的月光。
“之前遵從祖父的要求,一直畫的是水墨。”
“那你是後來對油畫産生興趣了嗎?”
言澍沉默了,時亦筠望見他低垂的眸中一閃而過的澀意,即使只有一瞬間,但她讀懂了。
時亦筠蹙眉,微聲詢問:“還是因為被迫?”
作為一個新聞人,對於任何事物因果有著敏感的聯系推斷能力,當這一套用在閱人上,幾乎沒有遺漏。
“是的。”言澍前所未有的坦誠,從未向別人談及自己的他,此刻像是找到了封閉人生的一個缺口。
而時亦筠站在這個缺口前,可以清晰感受到他那顆常年隔絕而不輕易示人的心。
言澍櫻紅的嘴唇由於水分的滋潤不複以往的蒼白,勾起一抹苦澀的弧度。細長的眼角微吊,稍稍一眯,便擠出幾條極細的紋路。向來平坦蒼白的面頰,此時由於一種微妙的面部運動,推開兩塊紅潤的蘋果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