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亦筠住在賓館二樓,當初選了這一間是因為推窗就能看見一片朝陽綠化帶,森林、草坪、河水,春日裡風景撩人。但她從沒想過會有意外發生,比如她會瘋瘋癲癲地坐到落地窗上,比如她的拖鞋會掉下去,比如她的拖鞋恰巧掉進了一樓房間。
時亦筠忐忑不安地趴在窗臺上偷偷朝下望,緩慢映入眼簾的是一半調色盤。這是一個不同於時亦筠看過的任何一種調色盤,活像直接劈開的一小片木板,不知道是什麼木,表面光滑得不可思議。她繼續往下伸著腦袋,很快看到一個畫板,隨後是一雙居家拖鞋,然後——
猛然遇見一雙眸子,冷然、淡漠,隱隱含有一絲探究與質問。
眸子的主人,捏著一雙沾有五顏六色的顏料的女用拖鞋,靜靜看著女鬼一般倒垂的她。
言,澍。
時亦筠清楚記得這個和言祿只差一個字的名字。
時亦筠。
言澍也清楚記得這個契合於他心中藝術直覺性理論的女人。
但這顯然不是一個好的重逢開啟方式。
時亦筠臉紅耳燙地縮回頭,跌坐在木質地板上不知所措。
而樓下的言澍,面無表情地橫了眼清晰地印上鞋印的某幅半成品。巨大災難性的一分鐘前,是他整個繪畫生涯裡的噩夢。他開始懷疑那個藝術直覺性理論的含金量。
正在時亦筠磨蹭著想要下樓敲門時,服務員按響了門鈴,掌中捧著那隻被染得五顏六色的拖鞋。
“您好,時小姐,這是樓下的言先生託我送來的拖鞋。樓下的言先生還吩咐我叮囑時小姐,以後不要一大清早坐在窗戶上賞鳥兒了。”
服務員態度恭謹地將拖鞋遞給時亦筠,語氣如同說著“您好這是您的七分熟牛排和現榨果汁”,面上的微笑專業、熱情。
時亦筠迅速抽回拖鞋,點頭哈腰:“謝謝您了辛苦您了。”而後轟上門。
她用力靠在門背上,過了好一會兒高聳緊繃的肩膀才軟塌下去。時亦筠靜靜呼了一口氣,將拖鞋放在水池邊,雙手沾著冰冷的自來水捂上滾燙的臉頰。
太丟臉了。她想。
或許是清晨的一個小插曲調動了時亦筠的細胞活力,時亦筠在這一天結束了自暴自棄式的環境資源浪費,終於走出了房間,整個酒店的人終於看見神秘的22號房客不是虛設的。
她來到酒店南區的休閑消費區,要了一杯花茶便徑直走向角落裡的靠窗位置。這個位置恰到好處地將酒店外的藍天、綠樹、草地、花藤架、麻雀都收入窗景,而位置本身處在多束聚焦視點的死角,微微脫離人群。
她一口一口抿著清香的花茶,自然光斜照桌面,清風吹拂著臉頰,十分愜意舒適。時亦筠將頭撇向窗外,兀自放空思想,但幾乎是同時,便敏感察覺到人群中的異樣。條件反射地豎起那根神經,繃緊脊椎,茶杯掩住一半表情,眼尾快速掃過室內人源,智力高速運轉——資訊獲取的瞬間便分析出各要點參與的成分。
咖啡廳,女性,議論。
時亦筠握緊杯壁的手卻在想到什麼時驟然松開。
算了,又不是在工作。她想著,突然覺得很累。便打算再坐一會兒回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