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杉在院外的土坡上站了會兒,待要回去時,遠遠望見李秀成與兩個便裝護兵騎馬而來,欣喜的揚起胳膊,向他們揮手。
李秀成在坡下的石橋上下馬,幾大步邁上坡,道:“見過了約定的時辰,怕有什麼變故,特意過來看看。”
趙杉道:“沒什麼,就是這鎮子上的人待客太熱情了些,一個個排著隊似的來勸酒,把人磨纏的沒法。”仰頭看看西斜的日影,道:“天不早了,我就不再進去了,省得他們再磨纏。你去接秦嬤嬤出來吧。”
七奶奶率著兒孫、媳婦們隨在車後,足足送出了兩三里地才住。秦嬤嬤貼窗彎蜷著腰,向親鄰們揮著手,直到看不到人影,才坐將回去。
趙杉因被勸酒生出的種種不耐煩,到此時早消得盡了,見了秦嬤嬤與親友間的戀戀不捨,又不覺觸動了思想念親之情,道:“當初我在金田安下身,把我阿媽從老家接去團圓的時候,她一直唸叨說‘此去無歸期’,不知道她是真會未卜先知還是怎樣,竟就一語成讖。”
秦嬤嬤道:“人到了一定歲數,看人料事確實有些準頭的。我那個七嬸就最會卜卦相面,鎮子上各家操辦紅事白事或者打地基上樑,都找她算日子。”
趙杉拉住她的手,笑道:“嬢嬢在她跟前長大,必也學了她幾成的本事,給我算一算吧。”
秦嬤嬤卻一把推開她,道:“你這才多大歲數,後面的日子長著呢。怎麼不一步一印的往前走,倒畏畏縮縮的求起卦來?雖說人這一輩子要享的福要遭的罪天老爺早都安排下了,可這腳下的路還是自己一步步走出來才有滋味。”
“一個漂泊半生目不識丁的老婦人竟有這般胸懷見識。”趙杉正在暗暗歎服的時候,秦嬤嬤卻忽的抿著嘴笑起來:“虧著你沒再回去,不然,聽了她們那些胡猜亂扯的言語,臉上如何掛得住。”
趙杉覺著頭有些發沉,用手揉著額頭,道:“她們說什麼了?”
秦嬤嬤道:“她們把李大人認做了你女婿呢。”
趙杉聽了,忍不住直笑,將手指著在前頭騎馬的李秀成,道:“我倒不打緊,只不知他惱成了什麼樣?”
秦嬤嬤道:“倒也沒怎麼見惱,臉上卻有些發紅,大概是覺著不好意思了。”
“他一個統兵的大將,還會在一群不相識的鄉里人面前不好意思?”趙杉呵呵笑了兩聲,卻覺得頭腦一陣陣發暈,靠在秦嬤嬤肩上,道:“那梅子酒還真是後勁大,這發作起來,感覺比吃醉了白酒還厲害。”
秦嬤嬤將頭伸出車窗外,喚李秀成:“娘娘吃多了酒,就近找個地方停下歇歇吧。”
李秀成勒住馬,回頭道:“醉了酒,一晌也歇不過來,還是回了城再歇吧。”說完,喝叫車伕加鞭快行。
從閶門剛進了城,趙杉便撐耐不住,嘔吐起來。
此時距獅子林還有二十幾裡的路程,李秀成怕她再受不得顛簸,道:“先就近去虎丘的莊子上歇一歇吧。”
李秀成叫人在與大營一牆之隔的環翠山莊收拾了一間屋子,讓秦嬤嬤扶了趙杉去暫歇。
趙杉喝了兩碗釅茶,胃裡舒適了些,只覺頭腦沉重,睏乏難耐。蜷了腿,側歪在榻上,不大會兒,便睡了過去。
李秀成在旁見了,對秦嬤嬤道:“今晚就在這裡歇住一宿吧。我增派一隊護兵在莊外巡狩。”
夜半時分,寂靜的莊園忽然人聲喧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