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漢英聽了陳承瑢的言語,倒是一點兒也不氣惱,仰脖灌了一杯酒,笑著道:“那女人就是遍身生著毒刺的玫瑰花,遠遠看看過個眼福還行,要是貼近了難保不被扎個毒發身亡。常言說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卻說不是那金剛身就不碰那玫瑰刺啊。”
說罷,與秦日綱、陳承瑢笑的前仰後合。
韋昌輝卻默不作聲,只自斟自飲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陳承瑢揣猜到了他的心思,遞了個眼色與賴、秦兩個,止了笑,道:“她既然已自明心跡,明日事成後,該怎樣處置?”
“等誅了東孽再做計較,到底是御妹,還得問天王的意思。”韋昌輝語罷起身,掃視三人道:“你們提前樂一樂也無妨。但別喝多了,誤了大事。等大患一除,往後樂的時間有的是。”
韋昌輝走去後面的睡房,口中自言自語道:“女人啊女人。難以捉摸的女人。”
走至水盆旁,看著映在水面上的臉,心中又猛的生出憋了許久的大大不忿來:“那女人明明是自己下了血本從地牢裡救出來的,要摘花也輪不到旁人,怎就被那燒炭佬佔了先?!這些年,自己像條狗似的圍著那賊佬打轉,從權到位,都笑著拱手讓了去。如今,竟要眼睜睜看著女人也被他佔了去!”
又想著陳承瑢講的報恩寺見聞,那似烈油煎心般的妒恨之火便燒得更旺,臉上也覺燒灼得厲害。
他憋起一口氣,將頭扎到水裡,那火便噗得滅了,只餘下即將洗雪前恥的快意和對未來的暢想:“待明日事成,大權在握,恩威並用之下,還愁她不乖乖就範嗎?”
午夜,天王府內的千百餘間宮殿樓閣院臺亭榭都已陷入無盡的昏暗沉寂。
洪秀全走出寢殿,在廊下來回走著,走了一圈,便向後面的晏然堂走去。
這晏然堂是又正月宮賴氏的專屬居所。日間閒暇時,他也常去那裡走動,但已經很久沒有留宿過。他雖未生過“以新代舊”之心,但那些源源不斷納選入宮的妙齡新人,早就讓他對黃臉老妻再無一絲半分的興味了。
洪秀全進了院,向賴氏所居的正房看了一眼,便走去了東邊的耳房。
趙杉每次在天王府留宿,都是宿於這東耳房中。對於她今天來問安侍疾,洪秀全是頗感意外的。
這出賴氏裝病引她入網的戲碼,原不在他的設計中。他猜必是賴漢英在賴氏面前吹風鼓動。他從未懷疑過賴漢英的忠心,對他此舉的用心卻感到莫名的心悸:“一個弱不禁風的女人能對他們的計劃有甚麼妨礙呢,需要花費心思引她入局。難道不是為了討好韋昌輝,博一個錦繡前程嗎?”
最出乎他意料的是,據可靠線報,一向只對他唯命是從的蒙得恩竟也瞞著他與韋氏早有勾連。
離那個他在密詔上知會韋昌輝等人舉事的日子越近,縈繞在彼心頭的憂懼便愈加深重:“俗語說拒狼進虎,他除卻一個芒刺在背的大患,會不會引出另一個更大的禍患呢?”
這日夜裡,這憂懼終於壓得他安枕不能,他迫切的想向人傾訴。可深宮之內知音難覓,他只能來找趙杉。
之前那許多次,都是她的寥寥數語在關鍵時刻點醒了他悟化了他。
他視她為知音知己,卻因她是女兒身,不能委以重任,以之為左右手而深感可惜。但他又時時慶幸她是個女子,任憑著如何的反應機敏料事長遠,也只能乖乖依附在他的羽翼下過活。
他想要向趙杉問詢她對“誅楊”利弊的見解及未來時局的看法。當他伸了手在門扇上,正要拍打時,一個嫋娜身影飄然而至,將一件黃錦披風在他身上披了,嬌嗔道:“陛下,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洪秀全看著來人影影綽綽的臉,口中驚訝地“咦”了一聲,手指著屋子,待要說“你怎麼也出來了?”,一陣風襲來,將廊簷下垂吊著的宮燈吹得搖了幾搖,那燈光明晃晃照在來人的臉頰上,卻是紅鸞。
洪秀全看到她右嘴角的紅痣,怔了一怔,驀然在心裡嘆道:“孤品就是孤品,這贗品怎麼相像,不同終是不同啊。”
憶起當年不聽馮雲山勸諫,執意把趙杉許配給蕭朝貴,心下猛然生出無限的懊悔,竟把這連日積壓在心裡的憂懼一時都蓋過了。由紅鸞拉著下了臺階,回寢殿去了。
這耳房裡面卻有一道牢牢關緊的格柵門,趙杉睡在門裡,自是沒有聽到屋外那接連而至的腳步聲。
她仰面躺在床上,閉著眼皮,憶著楊秀清問她阿哎科奧有iki)的意思,她回答是“我殺你”時,他瞪大眼睛的吃驚模樣。
她後悔自己後來又做了委婉的解釋,還教了他那許多不相干的英文詞,到最後,那個本該叫人後背發冷的“ki”卻被他說成是“最好念好記”的“溫情”詞彙。<iss”“need”四詞與那“ki”的意思相差太大。而一旦他錯會其意,那麼,她定然會在明日的那場血腥屠殺中身首異處。
在用晚餐時,給她斟茶的紅鸞附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語帶雙關的話:“今晚可要多吃些,明早的飯定不似這般豐盛可口了。”連事變的具體時間都點出來了。
趙杉滿腹心事,無意安眠,卻因著連日的消神耗力,終是再沒有足夠的精氣去苦熬這漫漫長夜。
她恍恍入夢,依稀竟彷彿回到了當日在平隘落崖的時候。淒冷的月夜,空曠的山谷,她懷抱雙腿,倚坐在樹下。忽的一隻黑熊咆哮著跳了出來,她聞聲抬頭,看到熊左眼上的傷疤,在心裡打個激靈,道:“這必是阿嬌口中那隻從他們手裡逃脫的熊了。”
被那熊追著逃脫無路,只能跑去楊秀清跟前,拼命搖他。他卻如睡死過去般一動不動。眼見那熊撲過來,身子卻駭得僵住了,只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眼睛。
千鈞一髮之時,楊秀清猛得起身,擋在了她身前……
再睜開眼時,那熊不見了,人也不見了。
趙杉驚坐而起,胸前溼涼涼的,一片冷汗。她解開衣襟,伸手進去,將刻有她名字的扳指緊緊握住。一種強烈的“iss”迫切的“ant”的情感需求,在她心窩裡瘋狂的生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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