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下午,天王親下詔諭給這場刺殺下了結論:劉阿大、陳七連受江南妖營所誘,謀刺東王,當受剮刑。二犯雖已畏罪自殺,亦難抵其罪,著梟去首級,傳示於各府衙營館,以為各府屬官執事僕役之警戒。
眼見一場危機暫時化解,趙杉心情放鬆,當夜便睡了個難得的安穩好覺。
次日起來吃過飯,去到後園閒逛,看到梅姝等人在給那頭半歲大的小梅花鹿洗毛刷背。
那幼鹿只吃過兩個月的母乳,之後就由侍女們每天輪流用鐵勺舀了洗淨剁碎的胡蘿蔔粒餵它。後來再大些,就把它放進單獨的籠舍,用玉米摻、麥麩、青草碎末外加少量食鹽的混合飼料來喂。天氣好時,還會放它出籠,用根紅繩牽著在後園中逗轉著玩,又與隔三差五的給它洗澡梳毛,儼然如侍弄嬰孩般對待。
趙杉當下心情正好,走過去,將手在幼鹿頭上拍了一拍,笑道:“你倒成了這府裡最精貴的寶貝,洗起淋浴來了。”
那幼鹿竟像通得人語似的,伸了舌頭在她手上舔了一舔。
“難得還通人性,我親自給你洗洗。”趙杉向梅姝要過水壺,不想,水一時倒得猛了。
幼鹿受了驚,晃了幾下腦袋,發起狂來,“呦呦”叫了兩聲,前蹄一蹬,撒腿跑了。
趙杉與侍女們玩起了人追鹿的遊戲,十幾個人分作三路,意在採取分路包抄的方式將其擒獲。不想那鹿卻是機警得很,兩隻長三角形的耳朵豎著,圍捕的人們還沒到近前,就一蹦三跳地鑽得沒影了。
有個眼尖的小侍女指了指藤蘿後頭的假山洞,梅姝氣得直跺腳,道:“真是跟人一樣不禁慣,竟然撂起蹶子來了。看我現在就把它抓出來。”說罷,便就擼胳膊挽袖子。
趙杉搶在她前頭,輕輕掀開藤蘿往裡瞧了瞧,但見小鹿的尾巴不停地向上翹著,還能聽到它“嗚嗚”喘粗氣的聲音,笑著對眾人,說:“這鹿天生膽小,我們越嚇它,它就越藏著。你們只管到別處去玩,待會兒它自然會出來的。”
趙杉玩鬧了這一晌,身上覺得汗津津的,想到高處吹吹風,便信步往一覽閣走去。
迎面卻有兩個粗健使女提著個雙耳長頸的油罐從閣中橫著身子走出來,兩人只顧著低頭小聲私語,並不看人。趙杉腳下步子又急,彼此卻正撞到一處。
兩使女見撞得是她,驚得趕緊放下罐子告罪不迭。
趙杉邊用錦帕揩抹著袖子上的油漬,邊問:“我聽你們在說陳三妹,她怎麼了?”
“她…她…”兩使女對視一眼,囁喏道:“聽說昨夜天父忽然臨凡,治了三個人的死罪,其中就有陳三妹。”
趙杉聞言,駭然吃了一驚,也再無心登高吹風,快步回了芝蘭廳,喚了敏行來問。
敏行聽趙杉問起陳三妹,臉上頓時佈滿陰鬱,回道:“昨夜三更時,天父忽然臨凡,命將曾水源與李壽春鎖拿至東府,當著府中所有職事官的面,與陳三妹對質,以欺天之罪,將曾、李二人打入死牢了。”
趙杉不悅道:“出了這樣的事,你怎麼不一早告訴我。”
敏行跪立道:“小婢是看您勞心了幾日,昨夜早早歇下了,所以才沒說。”
趙杉也不是實心要責她,將她拉起,緩和了下語調道:“你把詳細情形給我說說,陳三妹又是如何牽扯到這裡頭的?”
敏行回道:“昨天早上,曾、李二人去到東府彙報軍情,在府門口遇上了當值的陳三妹,陳三妹指著他們說‘東王若昇天,你們為官的都難了’。結果到了夜裡,天父臨凡斥問曾、李二人,是否聽陳三妹說過那句話,為什麼聽到了那話,不跟東王說。曾、李二人承認確實聽到了那話,當即就認了罪。”
趙杉長吁口氣,嘆道:“我當日讓你們將她送回東府真是犯了大錯,而今還又平白牽扯上兩個無辜的人。”
敏行道:“殿下何須自責,這陳三妹說起來也是糊塗人。她阿哥陳宗揚所犯的事,任誰都救不了。她不知珍重自身也就罷了,如今還拉人墊背自尋死路。”
趙杉瞥到她腰上掛著的香荷包,喚聽使道:“去我的屋子裡拿一個菊花枕過來,再速去備頂轎子來。”
敏行知道她是要去東府,勸諫道:“聽說昨夜曾、李二人認罪後,天父質問眾官當如何處置二人。結果眾官齊聲回‘如此欺天欺東王,實是死有餘辜’。依小婢看,殿下這個情是萬萬求不得呀。”
“不打緊,我自有分寸。”趙杉報以一個寬慰的笑,抱了菊枕上轎而去。
她雖心知曾水源與李壽春的歷史宿命,但一想到這事發的導火索竟是陳三妹,就再也不能心平氣和地視若無睹了。在東府門前下了轎,往裡走時,只覺得心頭亂顫,兩腿如灌了鉛般重。因為她知道如何求人,卻不知道如何去求“神”。
趙杉由聽使引著,自側門進了內殿。
楊秀清吊著左臂披著外褂,卻正坐在圍榻上吃飯。他面前擺著個花梨方桌。兩個繡衣女官在旁夾菜添飯伺候。
趙杉先寒暄問安,又把菊枕奉上。
楊秀清伸右手接過,在鼻前嗅了嗅,說:“菊香味很濃,是用你園裡種的菊花做的?”
趙杉點點頭道:“那花凋萎在枝上實在是可惜,就採摘了下來晾乾,做了些荷包,又填了幾個枕頭。四兄受了驚,夜裡多半睡得不好,這菊花有安神之效,也能助眠。”
“以花草之香助眠,確實比喝那些藥渣子要好很多。”
楊秀清把菊枕往身側一放,讓人搬了個繡墩放在桌旁,又讓添了碗盞來。
趙杉哪有心思吃喝,因著有事求告,又不好退卻,只得告謝坐下,隨便在盤裡夾了幾筷,在嘴裡慢慢吃著,伺機找機會說話。
侍女端了熱騰騰香噴噴的胡蘿蔔排骨湯來,趙杉是為討情而來,當然免不得獻殷勤,自做起了添湯佈菜的活計。
楊秀清也不與她客氣,一會兒指著盤子裡的肉脯,一會兒又說要喝魚羹,趙杉耐著性子,一樣樣的都布盛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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