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聲過後,岸上所有的水手船伕都跪伏在地,沒有人再提要散夥出走的事。
楊秀清大聲傳諭:“自今日起,水營再不復提男女別行之事。所有無辜受難受傷者均厚加撫卹。”
望樓下的眾官皆俯首言是,水營兵將亦流涕感恩。
楊秀清下樓又把唐正才等水營諸將用好言撫慰一番,便上馬走了。
趙杉站起身,卻見韋昌輝依然跪伏於地,直到東王的馬隊去得遠了,他方才起身,由左右攙扶著上了軟轎。心想:“他這戲演得倒是是真足真像。”有心嘲弄其一番,便上前對他道了一聲:“五兄好走。”
韋昌輝側身臥於轎中,以袖掩面,對她擺了擺手。
眾朝官將佐送走東、北二王,又來恭請趙杉上馬。趙杉免了他們的禮,讓他們自回去了。
趙杉許久沒有出外遊逛,見上元門附近的一帶的山上景緻頗好,就要過去看。
敏行怕不安全,勸她回去。
趙杉正猶豫間,卻見一瘦一胖兩個人前後相跟著搖著蒲扇在江岸邊上四處閒轉,正是“曾呆子”曾釗揚)與“何瘋子”何震川)。想著這兩人湊在一塊,倒往往能說出些正常人看不出的警世之道來。便對敏行說:“你過去悄悄跟在二人身後,聽聽他們說些什麼。”
敏行去了會兒,回來笑著回稟:“何大人在前面快步走著,曾大人在後面氣喘吁吁地跟著,邊走邊道:‘看今日這番如何?我看是隻見其表,未見其裡。正如隔靴搔癢,治標不治本也。’何大人回頭看著他,咧著嘴笑道:‘你說隔靴搔癢嗎?也不是不管用,小癢癢行。若是癢得狠了,你就脫下靴子使勁抓撓。實在不行,找根帶刺的荊條,蹭他兩下子不就行了。’‘你,你真是瘋子。跟你說話就是對牛彈琴。’曾大人氣得一跺腳,走了。”
趙杉也笑了幾聲,但一想到那句貼切至極的“隔靴搔癢”,心裡又不禁為之一嘆:時下,太平天國治下的人口不下百萬,只開水營一個特例,於那十幾萬戶承受著“大瘙大癢”的民眾而言,其效也當真是微乎其微罷了。
可縱然她對“男女別行”“財物歸庫”的政令萬分鄙視,也是徒然無計去改變。
畢竟在之前的數年間,正是有了這兩項消磨了個人私慾的苛酷政令,太平軍上下人人抱定了那破釜沉舟的主意,才多次化險為夷轉危為安,從那窮山僻壤呼嘯而至這江南繁華地,建國定都,與清廷成鼎足而立。
而觀那洪、楊二人作為,在宣佈定都伊始,便就立即建館設庫,必還是視那兩條政令為制勝法寶。若然現在就要說服他們廢掉此兩項弊政,定是不切實際的痴人說夢。
想到此,也只能悒悒地上了馬。乘馬到了北門橋,覺得有些乏了,正要打馬走直道回府。
兩個身穿東殿號褂的承宣自橋上下來,跪於馬前道:“奉東王諭,請殿下往府中議事。”
趙杉恍然“哦”了一聲,才想起一早出門就是因為楊秀清的傳喚,就隨著那兩人轉道去了東府。到了府門前,卻見北王的軟轎停在外面,心想:他這殷勤也獻得太快些了吧。
入得門去,站到殿門外,等待承宣通報。北府尚書黃啟芳提著個黑漆匣子站在殿角一側,見了趙杉,忙緊走幾步,把匣子放在地上,跪地行禮。
趙杉的目光但觸到那個匣子上,便立時駭得閉上了眼睛。匣子裡竟是一顆圓睜雙眼齜牙咧嘴的人頭。
那人趙杉認得,乃是韋昌輝的族兄韋才。諸王親眷中,為數不多的幾個跟天王長兄洪仁發相類的“有頭無腦”的傢伙之一。
東府承宣出來請趙杉入殿。她穩穩心神,走進殿內,見韋昌輝正跪在楊秀清的座前俯首告罪。也不好再往前走,就微微低了頭站在原地。
只聽韋昌輝啞著公鴨嗓,帶著哭腔說:“小弟素性嫩心腸,對府中上下疏於管教,以致出了張子朋那般奸徒,戕害水營弟兄,有毀四兄心血。小弟雖受罰,而心實難安,本要直接來四兄府上賠罪。卻聞族兄韋才不遵天律,口出妖言,辱罵四兄,急回去親自將他斬首,把首級帶來向四兄請罪。”說罷,以頭觸地,涕淚交流。
東府承宣自黃啟芳手上接了匣子,走到楊秀清座前。
楊秀清瞥了一眼,立時厭惡地揮了揮手。站起身在殿中徘徊兩圈,把韋昌輝扶起來,說:“過去的事就算了,你也不必過於不安自責。我罰你雖是明為安水營眾人的心,實際也是藉以表明你不是徇私的人。水營中兵將多是來自湖廣,不似你我從廣西帶來的那些老兄弟實打實的貼心。但凡稍有些流言蜚語傳過去,都可能生出大亂子。日後,不管是西征鄂贛,還是南下交聯鎮江揚州,運兵徵糧,還都得靠他們。不能因一個人壞了大局。”
韋昌輝聲淚俱下地叩謝道:“讓四兄如此煩心勞神,小弟感激涕零。小弟肚腸嫩眼光淺,蒙四兄多年牽帶提攜,方得成人。願常侍奉四兄左右,為四兄牽馬墜蹬以報深恩。”
“兄弟之間說什麼侍奉牽馬墜蹬的話?你身上有傷,回府安福休養去吧。切記,以後處事用人都要慎重些。”楊秀清拍拍他的肩,嘴角轉出一絲笑意。
韋昌輝口中唯唯連聲,又說了幾句感恩不迭的話,方起身告退。轉身看到趙杉,訕訕一笑道:“天妹也來了。”
趙杉道:“四兄傳喚,也是剛剛才到。”
韋昌輝點了點頭,邁步出了殿。
趙杉往前走了幾步向楊秀清行禮,楊秀清免了她的禮,問:“天妹,為何去的最早,回來的最遲啊?”
趙杉知他說的是去下關,如實回道:“本是要遵命來四兄府中,但經過油市街時,聽到船廠有些不尋常的動靜,就去看了看,而後便直接去了水營。回來時只顧著景,又一時忘了四兄傳喚之事。請四兄恕罪。”
“你何罪之有?論罪也是那些虛做人情的人!”楊秀清從案上拿起一本戶籍冊,看了看正在殿門外候著的陳承瑢,虎著臉喝道:“滾進來。”
陳承瑢哆哆嗦嗦趨步進殿,俯首而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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