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杉無端替她那位號為“萬國之主”的兄長遭罵受辱,心中的忿怒無處發洩,拿起那隻倒扣在桌上的碗重重地摔在腳下。敏行與訥言皆面露惶懼之色,都不敢出言相勸。
“不干你們的事,把碗筷收拾了,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吧。”趙杉扶著桌子起身,去到內室,將門掩了,躺倒在床,委屈的淚水奪眶而出。
她狠捶著床板,咬著嘴唇,在心裡罵道:“硬逼著妻子給丈夫選妃納妾,這他媽的什麼世道!”
罵過,心情慢慢平靜下來,又陷入呆呆沉思,卻就不由一聲接一聲嘆氣:一個是滿口神神鬼鬼、好似精神錯亂實則陰鷙無比的“阿哥”,一個是張口便罵揮拳便打粗暴已極的“丈夫”,她終於切實嚐到了“夾心餅乾”的滋味。
洪秀全“扮豬吃虎”的功夫,她從各種史料典籍中見識的太多,並不以為怪。讓她費解的是蕭朝貴對她的態度,就好似與她前世結下了冤孽的“討債鬼”一般,用盡法子出她的醜添她的堵讓她一刻不得安生。
“這樣的日子捱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她嘆息著,就伸了手指數算起來。
“不會很長了,也就再熬十個月就好了。”她在長舒了口氣的同時,一股森森寒意跟著襲上心頭。
她認定再熬十個月後就不用再做“夾心餅乾”,是因為她確切知道那時便是蕭朝貴在長沙中炮昇天的日子。
“又要再一次的‘吾不殺伯仁而伯仁因我而死’了嗎?”
那寒意迅速從胸口擴散到全身,她凍得僵住了。
第二天早上,蕭朝貴回來,手裡還牽著個三四歲的小男孩。趙杉瞧那孩子好像是他蔣家的兄長蔣朝富的幼子,心裡就明白了七八分,讓敏行把男孩帶出去玩耍,問道:“你想收養這孩子?”
“這不也正是你想的嗎?”蕭朝貴衝她冷冷一笑,去到外面將男孩復抱進屋,將孩子往她懷裡一推,抬腿就走。
過了小半個時辰,又走了回來,對趙杉說:“你要是不願意照看,就讓我阿媽先看著。不過,最好先領著去給天王看看,好安他的心。”說完,便吩咐敏行去到隔壁房間收拾鋪蓋,說是要搬去營中值宿。
待敏行把被褥取來給他,卻又盯視著默不出聲的趙杉,陰陽怪氣地說:“這回全趁你的意了。”
趙杉只做充耳不聞,待他去後,去細打量身邊的小孩,看他長得粉粉白白文文靜靜,除了眼睛長得大些,竟跟蕭朝貴看不出有一絲半點的相像。俯下身問他:“你叫什麼,幾歲了?”
“源兒,四歲。”男孩眨巴著大眼睛,怯怯的回答,多餘的一個字也不說。
“幸好跟他那個叔叔不是一樣的性子,不然,如何應付得來。”趙杉長鬆口氣,便就親自開箱翻櫃找出些小物件與他玩。見這孩子著實敦靜得很,心裡便有了幾分喜歡。
眨眼午飯時間到,敏行與訥言一前一後捧著食盒、碗筷進來。敏行將食盒放到桌上,道:“這是賴娘娘叫人送來的膳食。”說著,將食盒盒蓋啟開,看到盒中那一大海碗油亮亮的紅燒扣肉,嘴裡卻就吃驚的“呀”了一聲,一旁的訥言也看直了眼。
原來自前些時,全軍男女徹底分營別館後,諸王王府也如各營館般伙食自理,每禮拜從聖庫領取定量的柴米油鹽菜蔬等一應吃用之物。
開始物資尚算充裕時,各府每禮拜都能分得三五斤肉或者一兩隻雞鴨,後來肉禽漸漸食盡,只供應天王府,其他各府並館營中人日常也就再難見到葷腥,但見了肥美肉食自然是無不垂涎。
在盒蓋揭開的剎那,趙杉也生出了大快朵頤之念,但想著蕭朝貴這兩日在她面前趾高氣昂的模樣,不想再因這口腹之慾而被他看低,便把食盒蓋好,對敏行道:“差人送去營中吧。”
敏行去不多時,又捧盒回來,說蕭朝貴不在營中,帶人往城東指揮修築炮臺去了。
趙杉正在洗手,聽她如此說,便讓她去叫了梅姝、訥言來,一起上桌吃飯。
主僕同桌而食,這在太平軍上下等級日趨森嚴的條件下,怕也就只此一例。趙杉卻也不能時時刻刻都踐行她得自現代社會的“人人生而平等”的思想,若是蕭朝貴在,敏行等則只有唯唯諾諾立在桌旁端飯盛湯的份了。
趙杉讓搬了張高靠背椅來放在自己座旁,與那孩子坐。見他直直地盯著那碗扣肉,卻並不動手去夾,便將碗往他面前推了推,說:“吃吧。”
男孩拿起筷子伸到碗裡,剛在肉上碰了一碰,又觸電似的把手縮回來,怯怯地看看趙杉,像背書似的叨咕起來:“阿媽說要懂規矩,不能亂說不能亂動。不該看的不能看,不該問的不能問,不該碰的不能碰。晚上要乖乖早睡,早上不能賴床…”
梅姝在旁聽著,卻就掩嘴偷笑。趙杉則忍不住嘆氣。她幼時也有一段寄養在外祖父家的經歷。她的外祖父是個再刻板不過的人,趙杉在他跟前,就像是“避貓鼠”般,一言一行都格外的小心,話不敢多說飯也不敢多吃一口。這段並不算長的日子,對她自身性格的養成產生了深刻影響,也在她的記憶裡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跡。
因為有這曾經為“鼠”的經歷,趙杉厭惡做“貓”。
“過來與我坐一處,我夾給你吃。”趙杉說著,便就把男孩抱到膝上,夾起一片肥瘦相間的大肉塊給他。男孩張開嘴巴,露出一口白亮亮的嫩牙笑了。
飯罷,趙杉照禮儀,要去謝賞,想起蕭朝貴讓她帶孩子去洪秀全看的話,讓敏行端了水來,給男孩洗過手臉,又整了衣裳,帶他往去洪秀全夫婦那裡。
洪秀全見到這個憑空而降的“外甥”表現得很是親切喜歡,喚他到身邊,從頭到腳細細打量,問過他的年歲名字。便走去書案前,執硃筆在手,對趙杉道:“這孩子舉止端重,朕著實喜愛。有意即刻下詔告示,以之為西王次嗣子。但入繼承嗣,必先要改名,朕心裡已有了一個,就一併賜予,如何?”
“得二兄賜名自然是闔家榮耀。”趙杉跪地謝恩,男孩也跟著跪下。
“承繼門戶當以和睦親族友愛弟妹為要。”洪秀全邊說邊就揮筆,書了兩個大字“有和”。對著兩個字吟哦片刻,又自言自語般嘆息道:“此‘友’字到底不若那‘有’字意深遠深厚。”說著,讓左右重鋪紙張,再書兩字——有和。
洪秀全賜過了名,又讓賴氏選了幾件合體的衣裳,一併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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