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侍們已經繞了遠路在走廊之外恭候了,沒有人能從女王陛下臉上捕捉到多餘的表情,或者猜測出她和她的私人秘書在一刻鐘之前談到了什麼,但若有細心者或許會發現,他們兩人眼底的某種情緒幾乎如出一轍。
足以容納上百人同時起舞的巨大房間內,數以千計的白蠟蠟燭正在盡情燃燒著。
外面飄著細雪,宮廷裡卻因為著輝煌的燭火溫暖如春。
衣著體面的紳士們,珠光寶氣的女士們,一張張清新標誌的面孔在一盞盞枝形吊燈下閃爍著金燦燦的光芒,沒有憂慮,沒有苦難,只有歡聲笑語和美酒佳餚環繞著他們,帶著暖色調的燭光和鮮花錦簇的背景所烘托出的紙醉金迷。
現場的樂隊奏響樂曲,喬治娜隨著這音樂步入舞廳,她笑容的弧度不多不少,讓人感到溫和,卻並不容易親近,每一個人都保持恭敬、躬身行禮,就連總是與她唱反調的巴麥尊勳爵亦是如此,至於她名義上的父母坎伯蘭公爵夫婦,公爵本人在終於醒悟到宮廷已無他們立錐之地後,趕在聖誕節前離開了城裡、前往漢諾威,坎伯蘭公爵夫人卻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竟然打算搬進白金漢宮陪伴和照顧她的女兒、大英的女王,幸好墨爾本子爵勸住了她。
所以今晚看到坎伯蘭公爵夫人帶著那位奧古斯塔小姐出現在舞廳中,喬治娜並不意外。
她朝蘇瑟蘭公爵夫人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湊到近前聆聽女王陛下的吩咐:“夫人,請找人看著她們,我不希望今晚有人破壞這場舞會。”
蘇瑟蘭公爵夫人首先聯想到那位能幹的克勞利夫人,但鑒於最近女王對其的過分寵幸,公爵夫人考慮了一會兒,決定把這件事交給其他人去辦。
做為女王的母親,坎伯蘭公爵夫人滿意地打量女王的裝扮,隨即露出笑容,“噢,我親愛的喬治娜,你今晚迷人得不可思議。”
喬治娜語氣冷淡,略微頷首道:“母親。”
她說完瞥了一眼她的女侍長蘇瑟蘭公爵夫人,但後者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情緒當中,顯得心不在焉,倒是另一位夫人在身後克勞利夫人的提示下,出聲說:“陛下,請允許我來介紹,已故朗特伯爵之女,奧古斯塔小姐。”
奧古斯塔小姐連忙行了一個再標準不過的屈膝禮,低垂著腦袋不敢抬,“女王陛下。”
喬治娜並沒有立即叫起,而是用她那毫無起伏的平靜眸光掃了掃這位小姐,卻對坎伯蘭公爵夫人說:“您什麼時候回漢諾威?不如帶上奧古斯塔小姐吧,她的禮儀倒是可圈可點。”
奧古斯塔小姐心裡止不住地恐慌,然而她卻聽到坎伯蘭公爵夫人依然無知無覺地做出女王之母的姿態,絲毫忘記之前她費心的囑託,嘴裡說:“我覺得自己起碼也要留到明年的加冕禮之後,畢竟您一個人可忙不過來。至於禮儀,倒不是我過分誇獎,奧古斯塔小姐的禮儀是您的父親也稱贊的,她合該留在宮裡和您的女侍們一起。”
喬治娜意義不明地挑了挑唇角,伸手抬起了奧古斯塔小姐的下巴,迫使她與自己對視。
她的目光冷冷的,含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戲謔,最清晰的一點是,她對於她所謂的家人全都沒有任何多餘的感情,即使是她的母親。
奧古斯塔小姐嚅囁著嘴唇,連生理性的淚光都被她自己給逼了回去。
也不知是過了半分鐘,還是半個小時,又或者只有半秒鐘,這位小姐終於感覺到女王陛下松開了手,放過了自己。
她的頭頂傳來一道不容拒絕的聲音:“不,我認為奧古斯塔小姐更適合陪伴你,在漢諾威。”
話音剛落,還不等坎伯蘭公爵夫人辯駁,女王就像她來時那樣,率領著浩浩蕩蕩的女侍們浩浩蕩蕩地離去。
奧古斯塔小姐猛地鬆了口氣,規規矩矩地垂首恭送女王離去。
禮儀是什麼?不過是上位者約束其他人的工具。
向上位者要求禮儀?不過是自不量力的笑話而已。
喬治娜穿過賓客們讓開的道路,坐上了只屬於她的禦座,各國大使陸續覲見女王,其中最引人矚目的,毫無疑問就是來自俄國的亞歷山大王子,或者說大公爵殿下。
這是一位身材高大又極為英俊瀟灑的青年,有著漂亮的金發碧眼,兼具軍人的陽剛和學者的文雅,就連喬治娜的那些女侍臣們,也禁不住輕搖扇面,互相交流著對大公爵殿下的看法,但當這位大公爵殿下一身華麗的軍裝、半批著外套上前覲見女王時,女士們又紛紛恢複了表面上的矜持。
“女王陛下。”王子優雅地行禮,用口音很重的英語。
喬治娜抿唇微笑,唇角上揚的弧度就像千百次演練過的那樣,十分的真誠,又帶著一點兒理所當然的驕傲。
“大公爵殿下。”她用法語問候,“我謹代表我的國家歡迎你的到來。”
亞歷山大王子俯身親吻喬治娜的右手手背,眼瞼低垂下來,金色的睫毛輕輕一顫,底下抬起一雙海水般清澈又深邃的多情雙眸,仿若能將西伯利亞的寒冰化成一汪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