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裝飾著巨大鎏金水銀鏡和大量鮮花盆栽的門廳, 一條兩側裝飾著各色優美油畫作品的廊道出現在他們面前, 廊道的盡頭, 一個明亮又喧鬧的大廳若隱若現。
歇洛克落後喬治娜半步,很自覺地代入到了貼身男僕的角色。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只是稍微傴僂一下後背, 又將下巴往脖子那兒一縮, 整個人的氣場就從彬彬有禮的紳士,變成了點頭哈腰的聽差,渾然天成。
喬治娜感覺到身後有人悄悄靠近。
她按捺著身體的警戒本能,在這個不安全的距離內,聽到歇洛克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到的音量問:“喬治王子真的在這?”
屬於男性偏高的體溫令他說話時帶出的氣流, 以一種曖昧的熱度噴灑在喬治娜的後頸, 偏偏他本人毫無所覺,湊得極近。
喬治娜沒有回頭, 只稍微打亂了一下步伐,像是不小心被牆上一副喬舒亞.雷諾茲的肖像畫給迷住了,好奇地偏頭去看,卻“恰巧”讓身後歇洛克湊得過近的嘴唇, 只差一點兒就要擦過她的肌膚。
“剛才我可不知道是找哪個‘喬治’。”微微彎起的紅唇顯得喬治娜心情極佳,“但感謝上帝, 我們今天運氣不錯。”
天知道在大街上喊出這個名字, 會有多少個英國男人回頭, 即使在一百多年後, 這一招依然屢試不爽。
做為曾經種花家的一員, 在這方面喬治娜有種……莫名的優越感。
“嗯……確實幸運。”歇洛克快速地抿了抿唇,舌尖抵著牙根,嘴裡低低嘟囔了一句,“我自開業以來偵破的寥寥數樁真正案件,居然有三樁都與您有關。”
這麼一想,那些暫時被寄存在俱樂部的浪漫熱情的情詩和禮物,似乎也帶上了一點兒不一般的色彩。
喬治娜沒有聽清:“什麼?”
歇洛克古怪地看了她纖弱潔白的後頸一眼,一邊快速地拉了拉領結和襯衫下擺,一邊低聲答道:“不,沒什麼。”
不一會兒,兩人就被帶到了那個房間。
比起喬治娜常呆的文藝俱樂部,這裡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風格,丹迪主義的浮華氣息,顯而易見地體現在了裝飾中。
穿過一道拱門之後,眼前豁然開朗。
不可思議的鍍金天花板,牆上掛著無比華美的絲綢天鵝絨,英國當代的木製塗金傢俱與法國的裝飾藝術神奇地組合在一起,還有一盞盞炫目的枝形吊燈,在天色還未徹底黑下來之前,已經全部被點燃,令這個面積不小房間看上去非常的光亮絢麗。
粗略算來,光是維持這些蠟燭的燃燒,一晚上的開支,就不會低於十鎊的。
被人群包圍的喬治正在玩牌。
他今晚的手氣不太好,因此聽到侍從湊上來在他耳邊稟告說,他的表弟來俱樂部了,臉上便帶了出來很不耐煩的神色。
“先不說我有沒有表弟,即使是有,他也只會在黑塞好好待著呢!”
喬治話音剛落,就看到自己的侍從被人用手杖撥到了一邊,身後露出一張三分陌生又有七分熟悉的臉,這面前的少年既纖細又美麗,更可貴地是傲慢得恰到好處,沒有半分弱氣。
喬治娜朝他一笑,十分燦爛。
“……表弟?”喬治愕然。
見鬼的上帝,喬治娜這麼一裝扮,倒是比起她那位兄長還要符合一位真正王子的風範氣度。
喬治娜從善如流地進入角色,頷首道:“見到你真高興,我親愛的‘表兄’。”
喬治一愣,順便自然而然地離開賭桌,臉上的神情瞬間多雲轉晴:“噢,我親愛的表弟,我怎麼也沒有想到,你今天就到城裡了。”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哈哈大笑著給了喬治娜一個看似親密、實則距離恰到好處的擁抱,壓低聲音問:“我親愛的堂妹,你來這裡做什麼?”
很好,他的第一個反應並不是“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而是“你想做什麼”。
“好奇而已,我的堂兄。”喬治娜說,“不過滿足好奇之後,我就有點嫉妒你們有俱樂部了。”
喬治笑了笑,沒有接話。
俱樂部,尤其是丹迪主義的俱樂部,不僅代表著權利與雄心,更擁有著足以讓人忘記任何壓抑和煩憂的享樂之所。
但令人心碎的事實是,俱樂部往往與政治有關,而當下的政治,是純粹的男性領域,對於女性是絕對排斥的。
一個人不可能在完全不參與任何俱樂部的情況下,參與到政治事務中,這即是無論政治和俱樂部,都對女性關上了那扇金色的大門,女性更多地只能屈從於男性的審美喜好,沉湎在閉塞不適的家庭生活中,做一個具有奉獻精神的家庭天使。
即使一個女人,像所有上流社會的紳士那樣,擁有意志力與足夠決心,試圖追求成功與智慧的名譽,然而最終等待她的,只會是處處碰壁。
做為女性,性別本身既是武器,也是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