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出於職業習慣, 此刻的歇洛克正饒有興致地觀察著他面前的喬治娜。
確切地說,是小喬治.林恩先生。
“他”的領巾是棋盤格樣式的, 以特殊的工藝漿洗過後,從早到晚都不會有一絲褶皺, 白鳥百貨出品, 最近正流行;亞麻質地的襯衣十分潔白, 找不出任何一個汙點,披馬甲是淺灰色的, 紐扣上刻著定製的花紋, 沒有字母,只有一枝纏繞著荊棘的玫瑰;至於“他”腳上那雙黑皮鞋,可以說是全倫敦最漂亮的,幾乎讓人難以察覺裡面厚厚的增高墊。
一切都很完美。
即使是此前稍有不足的口音問題,也得到了顯著的改善。
帽子, 上裝, 鬢角,白手套, 手杖, 都很符合小喬治.林恩先生“一名體面的中産階級紳士”的身份,簡潔、整齊並且規範,但最妙的是,“他”的舉手投足沒有任何侷促不安的扭捏, 再加上所掌握的特殊變聲技巧, 對於普羅大眾而言, 完全可以瞞天過海。
這位女士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重新整理了歇洛克對於一般女性的認知。
但這樣說其實也不算完全正確,因為在對方男裝出行的時候,偵探先生基本上忘記性別這回事兒。
喬治娜任憑歇洛克打量了好一會兒,在他饜足地收回視線之前,頗有些揶揄地問:“我是否有幸知道你從你的觀察中,得知了些什麼呢,福爾摩斯先生?”
歇洛克先是一抬眉,視線轉移到她躍躍欲試的臉容上,莞爾道:“當然,我的榮幸。”
“兩顆來自英王陛下賞賜的金紐扣,說明你的這個身份,在最近過了明路。”歇洛克看著喬治娜摘掉了她的白手套,露出了修長而結白的袖口和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右手上有著些許薄繭,不過這位偵探明智地沒有就這一點發表看法,而是繼續說:“大體上,你的著裝恰如其分,但在細節上,你既沒有戴戒指,也沒有注意到紐扣的顏色與你的手杖並不相配,這說明你出門時較為匆忙,沒有時間像其他人花費好幾個小時大費周折。”
喬治娜樂了,“你很細心,福爾摩斯先生。不過如果你再仔細一些,就會發現我身上還有點兒不合時宜的脂粉氣味,那也是因為我來時較為匆忙的緣故。”
“你也很細心,林恩先生。”歇洛克卻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用幽默地口吻解釋,“但你或許不知道,白鳥百貨所販賣的洗面膏和麵霜,除了令女士們趨之若鶩之外,不少追求時髦的男士們也很愛用,畢竟比起砒.霜、氨水、砷矽片和鉛,麝香的成分既安全又有效,氣味也不錯。”
時下的某些化妝品對於略懂化學這門科學的人來說,完全是一種可怕的慢性自殺手段,然而為了追求那種纖弱、蒼白的病態美,上至上流社會的貴婦人,下至中産階級的年輕女性,依然有無數人前赴後繼。
至於那些男士們,盡管像上個世紀那樣塗脂抹粉的行為已經越來越少,但講究起外表來,絲毫不比女士們遜色。
任何一個看起來年輕又苗條的人都會給人留下精神飽滿的好印象,而精神飽滿往往與合乎禮儀聯系在一起,所以做為一名對於完美合乎時宜有著近似病態追求的紳士,每天都會為了恰如其分的著裝和外表花費可觀的時間細致裝扮,並不是什麼奇怪或者女性化的事。
而且前有英國貴族深受法國宮廷文化的影響,後有攝政時期丹迪主義的盛行,許多丹迪子弟為了盡可能地展現出自身最完美的一面,甚至可以在鏡子前生活與入睡。
“我不得不承認,你的推理總是這麼精彩。”喬治娜說,“那麼你不妨繼續猜猜,寄來這個郵包的人是誰。”
在她落座的同一時間,已有僕役從前臺把屬於她的信件拿過來,並且整整齊齊地陳列在桌上,等候她的查閱。
基本上,這些信件都是些留有口信的小條子,不過今天似乎有些特殊,因為俱樂部的僕役在送來信件的同時,還拿來了一個由晚班郵差投遞的郵包。
喬治娜把這個八寸大小的郵包往歇洛克面前一推。
歇洛克輕輕一挑眉,將注意力鎖定在郵包上,無聲地接受了這個挑戰。
由於下巴微垂的緣故,他臉上細長的鷹鈎鼻越發明顯,下巴的形狀變得略尖,濃黑的短發一絲不茍地向後抿去,但從發際線來看,未來似乎也沒有能夠逃脫英國男人的迷之詛咒。
彷彿是感受到了喬治娜奇異的目光,歇洛克那雙灰綠色的眼睛快速地抬起了一下,流露出這位偵探慣常的機警,然後他只看了喬治娜一眼,就從上衣的口袋裡拿出一個放大鏡,再次低下頭仔細觀察那上面的蛛絲馬跡。
沒有郵戳,沒有署名,但從字跡上看,這個人頭腦清晰,有良好的觀察力和警覺性,但缺乏專注力,而字跡的施力很不平均,說明執筆者是個反複無常的人。
歇洛克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需要拆開它。”
喬治娜答:“請便。”
於是歇洛克就拿起了桌上的拆信刀,沿著牛皮紙接縫的位置,一點一點地挑開外包裝。
喬治娜也不著急,以一種欣賞的態度注視著歇洛克那雙非常具有美感的手:骨節分明,手指修長,顏色是偏藍色調的白,透出淡淡的粉,每一個指甲都修剪得十分幹淨整齊,可以想象,當其握住小提琴的弓弦或者拿起嚴謹的化學儀器時,該是一幅多麼優美動人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