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聲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來。聽到他醒來的訊息,阿裳一路小跑著去看他,跑到門外卻停住了,猶豫著不敢進去。暮聲他拚上一條命放她走,她卻辜負了他的心意,他一定很生她的氣。
在門外躊躇許久,門裡傳來沙啞的話音:“來了又不進來,在外面磨蹭什麼?”
她心口一熱,快步走進去,望了一眼著床上虛弱躺著的人,又垂下目光落在自己腳尖,小聲道:“對不起……”暮聲睨她一眼:“來看我又站那麼遠,什麼意思?”
雖還是斥責,語調卻無力而柔軟。她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下,幾步來到床前,看著他肩頸處纏著的繃帶滲出的血色,揪著自己的衣角,道:“我知道你生我的氣。”
“我生氣有什麼用?又奈何不了你這個倔丫頭。”他無奈地道。
她心頭一鬆,拿袖子揩去眼角淚痕,道:“暮聲哥,以後你……”
“我知道。”他微微抬眼掃了她一眼,“你既然死心塌地,我便再不勸你,也不會做助你逃跑那種事了,你放心。”
他的語氣平靜淡然,嘴角仍噙著微笑,眼底卻是冰涼的。她覺得他們二人中間多了隱約的疏離感,像一層透明的紗隔著,柔軟而無法穿過。
告辭後,慢慢走回自己屋子時,她想,他是對她失望透了吧。好像有什麼東西逝去了……是少年的熱血魯莽,還是手心溫度的滾燙?她想不清楚,只知道有些東西或許是永不會回來了。
她在這世上更孤單,也更無牽無掛了。
那次劫持事件之後,阿裳的日子過得沉如死水。她自問這世上可牽掛著誰,又有誰牽掛著她?暗暗嘆息之餘,又有一個人的影子浮上來,雅潤如竹,摺扇斂風,眸比水清、容比雲愜。那個人叫什麼來著?……哦,陸棲寒。
在那一夜之間過去好多天之後,她忽然記起一個細節。是在分別的時候,他好像在她身後喚了一聲“阿裳”。
他是如何知道她的名字的?是聽到別人喊她了嗎?她回憶了他闖峰、劫人的整個過程,不記得有誰提起過她的名字啊。
呆呆想上很久,又無聊地搖搖頭。唉,刨根究底又有什麼意義?反正今生今世,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倒是那個曾經被他劫走的漆黑夜裡,他中毒失明,與她執手相依的情形,被她悄悄從記憶中裁下,存在心底,暖而熨帖。
大約一年之後,阿裳滿十八歲了,不負虞錯所望,出落得亭亭玉立。即使沒人告訴她,她也知道快到了衣女術的期限了。這些年她早已接受了這件事,不恐懼,不慌亂。只是偶然在照鏡子時,會看著鏡中自己的臉發一陣呆——有一天身體換了主人,這張臉的神情也會截然不同了吧?
她想像了一下自己的臉做出虞錯那種冷傲神態的情形。
略想了一下便打了個寒顫,把銅鏡扣在了桌上。還是活一刻樂呵一刻吧,少想些嚇人的事,趁著阿裳還在。
她安靜地等著那一天的到來。
然而酷暑消褪,秋去冬來,虞錯都沒有提起這事,似乎把這件事忘了。深冬的一天,阿裳覺得好久沒見虞錯了,找侍女打聽了一下,原來虞錯在宮中深處的一個洞室裡閉關修煉了,據說要閉關數月之久。
阿裳本以為自己活不過十八歲,這麼一算,就算是等到虞錯出關,也是明年的事了,掰著指頭數著,居然有賺了便宜的慶幸感。
然而那一天在她十八歲這一年的最後一夜突然降臨。
除夕之夜,玄魚帶著一隊弟子來到了阿裳的門前,神態肅整。侍女們慌得六神無主。阿裳清楚地知道大限已到,盡管有心理準備,還是瞬間全身冰冷。靜靜站了一會兒,也就恢複了平靜。換上最喜歡的緋色衣裙,微笑著跟淚流滿面的侍女們告別,跟著弟子們走向宮殿深處。
途中,阿裳問玄魚:“暮聲哥沒來嗎?”——盡管暮聲待她冷淡,她心中還是掛念著他。
“沒有。”玄魚冷冷回答。
阿裳感覺心像一塊石頭沉到寂靜潭底去。閉了嘴巴,沒有追問他去了哪裡,為什麼不來送送她。略一想也就明白,有了那次前科,這個關口當然會提防他,必是將他禁足在某處了。
亦或是他根本就不想來。
她最後的一段路竟然如此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