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暗夜中,隱約可以看清他雙眼緊閉,面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唇色微微發青……大概已經是死了。虞錯袖中飛出的那道金光其實是一條訓練過的小金蛇,有奇毒,被咬過的人活不過半個時辰,算起來時間已是差不多了……
她慌忙從他懷中掙出來,探了探他的鼻息。尚還能探得微弱氣息,卻已是氣若遊絲,怕是也撐不了多久了。此人要如此冒險搶了衣女出來,不知真實目的是什麼,但方才跌落山坡時卻是一心護著她的,她就這樣走了,心中總是過意不去,想著還是送他最後一程再回去朱雀宮。
看他袖口處被血浸透,唇角幹涸,不由嘆一口氣,想站起身找點水給他潤一潤。剛動了一下,手忽然被握住了。低頭看去,是他醒來拉住了她。
他的眼睛微微睜開,低低冒出一聲:“別回去。”他的手指因蛇毒的緣故格外冰冷。
她答道:“你自己這個樣子就先不要管我啦。你既醒了,若有遺願,就告訴我,日後有機會我或許可以轉達給你的家人。”
他的嘴角撇了一撇:“你是說我要死了?”
她嘆口氣:“被宮主的小金咬到,沒有能活的。你也別抱什麼希望了。”
“……你說話也太直接了。”
“……抱歉啊。”
他的嘴角居然洇開一絲笑意,她看得微微心酸。都要死了還笑,這得是多豁達的人啊。
草隙透入的陽光碎片落他的眼眸,如星光閃動。他沒有看她,目光散散地不知落在何處,手指有些無力地握著她的手,道:“不要回去朱雀宮,去伏羲教吧,我師父會保護你。”
她詫異地道:“這就是你的遺言?”
“這是師父的囑託。”
“你們那什麼……伏羲教,為什麼要搶宮主的衣女?”
“你既然知道自己是衣女,就必然知道,若再回去會面臨被奪去性命和軀體的狀況。難道你不願逃走,願意回去嗎?”
她沉默一陣,點點頭:“我要回去的。”說罷抽回手站起身來,道:“我會設法傳話給你的同伴,讓他們過來給你收屍。”
陸棲寒舉起手想要挽留阿裳,卻被她最後一句話砸得差點背過氣去。
她同情地俯視他一眼,正要走,卻發現有些不對勁。陸棲寒抬著手想要抓她,手指只在空氣中亂劃,面色焦急,目光卻渙散著沒有落在她的身上。她忽然意識到他的眼睛看不見了。
這才記起宮主的小金毒性特異,被咬中的人在死去之前會先雙目失明。心中一軟,彎腰握住他亂劃的手,又坐回他的身邊,無論如何也不忍將一個瀕死又失明的人丟在這裡,獨自離開了。
再三許諾自己不會丟下他跑走後,她去附近找了點水,折疊了一片大樹葉做成杯狀端回來。走回來的時候,見陸棲寒已摸索著在自己的手腕傷處敷了藥,又往嘴裡塞了什麼藥,就著她端過來的水,將藥嚥下。
看他不甘心順從命運,垂死掙紮,越發覺得可憐。他喝完了水就忙忙地伸手來找她,她就順從地把自己的手塞進他的手心,也好讓他去得安心一些。
想了一想,又挪了一下位置,把他的腦袋扶起來,讓他枕在她的膝上,躺得舒服一些。畢竟是將死之人,於自己也算有恩,男女之別什麼的,也不計較這些小節了。
他枕著她的膝,握著她的手,面色依然蒼白,卻是安祥了許多。歇了一會兒問道:“你為什麼甘願回去做衣女?”
她嘆一口氣:“這個麼……”剛想把心中極看重和惦記的那些人說給他聽,卻見他眼睫一闔一闔,已漸睜不開。心中一酸:這是要咽氣了。手撫在他的額上,輕聲道:“困了就睡吧。”
額上的碰觸太過溫柔,他的嘴角洇開一絲笑,慢慢閉上了眼睛。
她長嘆一聲,忍不住落下一滴同情的淚。
然而接著她就發現這眼淚落得過早了。這人眼睛閉是閉上了,可是呼吸均勻,分明是睡著了,而不是咽氣了。她尷尬地抹去眼淚。心道,看樣子他還能撐一陣。
一個時辰以後,她被枕得腿都麻了。
反複試了幾次他的呼吸,一個罪惡的念頭浮上心頭:這人怎麼還不死呢?
急忙又唸了聲罪過罪過,怎麼能盼人家死呢?死得慢一些總歸是好事。
兩個時辰以後,天黑了,他醒了。她也終於明白一件事:這人死不了了。
黑暗中,醒過來的陸棲寒忙忙地抬手就亂摸,她急忙抓住他的手:“在這呢在這呢,沒走。”
他鬆了口氣。
“你覺得怎麼樣?”她問道。
“好多了。”
“你居然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