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春,襄州位南,雨水淅淅瀝瀝的連下了幾日,整日濕濕潤潤的,夾著絲絲縷縷的風,斜斜的雨絲飄在屋簷,霧濛濛的。
春種結束,連日的雨來得十分及時,第一場春雨是豐收的祥瑞,州民們都歡欣不已。
長時間的陰雨連綿,方青山的老毛病又犯了,腰骨疼得無法走動,在寧辛安的強制下,他只得老老實實的待在州府裡,衙門下手們都會將公文送到州府上。
這場雨還救了四喜,無法出行的方青山就接手了四喜的堂後監督功課的任務,只要不是被大哥按在桌上做功課,四喜誰也願意。
林承辛看著手中的文卷,是午間衙役送來的,關於最近襄州環城河的水漲潮位的記錄,方青山現在眼睛大不如從前了,對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費勁,林承辛就被動管起了公文批閱的差事。
連下了三日的雨,至今雨勢不斷,水位上升,環城北高南低,水勢稍一變大就會湍急洶湧,作為環城河,灌溉農用及日常起居都要賴以生存,長久下來也溺斃了不少州民。
林承辛念著手裡的文卷,方青山邊聽邊在一旁教四喜練書法,很是悠閑。
“截今日環城河上升三個水位,及堤壩四分處,水流湍急險惡,已如常年新砌分許,樹公文榜告州民。”
方青山在一旁看四喜臨摹字帖,時而矯正他的筆鋒,撫了撫一把花白的鬍子:“環城河的老橋年久失修,發榜告知盡可能避免汛期過橋吧。”
沾墨提筆寫下,待確認無誤之後,筆墨幹透,方青山蓋上衙章,合起摞在已批閱的公文面上,林承辛清水滌過狼毫,倒掛於桃木筆架晾幹。
外頭的雨還在細細的飄,林承辛望了眼窗外,霧濛濛的雨簾,許是過會又要下大,也不知寧辛安淋濕了沒有。
案幾上的小灶還在溫著茶,隱隱飄著白煙,方青山見他怔楞的望著窗外,一目瞭然的心事浮現在俊秀的臉上,抿了一口茶,淡淡問道:“辛安去哪了?”
從窗外收回視線,林承辛抬眸應答:“一個時辰前去了醉仙居。”
“那酒樓不早已交出手了,傷都還沒好,就四處亂跑,”已經三日沒有跨出府門一步的方青山埋怨:“外頭還飄著雨,磕著碰著又得躺個十天半月。”
聽著方青山的嘮叨,林承辛習慣了這兩人習性,早已見怪不怪。隨手拿起其他冊子看了起來,淅淅瀝瀝的雨聲連綿不斷,擾得心神不寧,簡單的公文概要都看不進去。
骨節分明的長指無意識的輕擊桌面,一下,兩下,三下,雨水順著屋簷滴落在門前,雨簾又密又蒙,果真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視線漸漸的從公文中轉移到了窗外,透過雕花木窗能夠徑直看到州府緊閉的大門,院裡清冷一片,沒有人跡。
非要冒雨出府,如今雨勢漸大,也不知有沒有往回走了。
在一旁督促練字書法的方青山,從四喜文書中抬起頭來,見林承辛眺窗出神擔憂的模樣,心早已不在公文上了,方青山輕嘆一聲喚道:“承辛。”
林承辛聞聲回神:“怎麼?”
“這些公文也無甚重要,放一邊老夫自會處理。”方青山擺擺手,趕他出去:“你出府去接辛安回來,下這麼大的雨也不知有沒有磕在路上。”
林承辛有些惶然,方青山自青年時伴於太子身旁,到如今從政幾十年,練就了一番察言觀色的眼力,不知是不是看穿了他的心事,林承辛抿唇,卻又不好直接明說,點頭應下。
“好。”
撐傘而去,方青山看著入了雨簾的少年郎君,步子疾走如風,漸漸消失在朦朧的府院內,他撫了撫花白的鬍子。
從醉仙居交賬出來,雨勢已經比來時大了許多,整條街都沒有行人,空空蕩蕩的,街上到處都是積水,一個個水窪被雨水激起了一層層小漣漪,泥濘一片。
寧辛安拿著粉面荷花翠綠的油紙傘,站在醉仙居的屋簷下,望著雨簾發愁,這雨下的如此大,冒雨回去定會將鞋襪衣擺都濕個通透。
頭發在來的路上被打濕了,如今濕淋淋的披散在腰間,發間還帶著微微濕潤,街上空無一人,披頭散發的也不怕被人看見。
“大哥,雨下這麼大就別急著回去了,在這等雨歇了再走。”嚴浩從酒樓裡走出來,望著這瓢潑大雨好生勸道。
五大三粗的嚴浩斜瞟了一眼寧辛安,這一頭還未幹透的發去了錦冠,披散在腰際,看起來文文弱弱的,額上還有膏藥覆著傷,若不是一身男兒青袍,看這纖瘦的背影,還以為是個嬌滴滴的女子。
嚴浩暗掐自己一把,想到帶他們搶鄉紳劫貪官的匪頭兒,若是姑娘家,他就頭皮發麻,這樣的姑娘誰敢娶哦。
雨下個沒完,寧辛安也頭疼的很,看來要再過段時間才會停,這一等又不知道要幾個時辰,天都要黑了,還是早點回去為妙。
“不了,我先回去。”蹲下腰挽起褲腿,將衣擺撩起打上一個結,她撐起小小的一柄油紙傘,轉身叮囑嚴浩:“雨下的這麼大,定是沒什麼來客,早些打烊關店,你和跑堂們回去莫著了涼。”
嚴浩拿來蓑衣要她披上,寧辛安嫌棄它又笨又重,看了眼濃重的雨幕,若是感冒著涼了可得不償失,她點頭披上,蓑衣將她裹得嚴嚴實實的,密得沾不了一滴雨。
寧辛安撐傘沖進了雨簾裡,雨水又大又猛,擊在傘面上砰砰的響,仿若要將它擊穿,寧辛安加快了步子往州府走去。
烏雲烏壓壓的沉在天際,大雨傾盆,地上的小水窪被擊打的水花四濺,草木隨風搖擺著,像是天地間掛上了一道大瀑布。
還沒繞到必經的小道,空蕩蕩的襄州街有駿馬在賓士,馬背上的人披著蓑衣,從她身後奔來,馬蹄濺起了一路的水花,寧辛安往路邊側了側,給他讓出一條路。
馬蹄聲停了下來,寧辛安疑惑地回頭去看,蓑笠遮擋了她的視線,隱隱看見雨幕中馬背上的人高高坐著,來人也戴了蓑笠,擋住了他大半的臉,看不清面容。寧辛安警備的握緊傘柄,防備的看著來人。
雨聲砸在屋簷上的聲音很大,寧辛安隱隱覺得不太對勁,舉步就要離去,馬上的人卻開口了:“這位姑娘,請問方青山方州長府邸在哪?”
寧辛安怔楞在地,他是如何看出來她是姑娘的?她一身笨重的蓑衣,是人是鬼都看不清,怎會被他一眼看破?
不安的握緊傘柄,另一隻手壓低蓑笠,雨水順著她的手腕滑進了衣內,冰涼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