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羅聞言,心中鬱結,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從玄溫面上看出什麼異常的情緒,便只好在其他人的注視之下,暗自嚥下一口氣,道:“宗主所言極是。”
玄溫揮手:“退下吧,按我所說做些準備,若是妖獸無甚動靜自然最好,若是有異,便要將我人修傷亡降到最低。”
或許是因為宿歌之事,薇羅思考良多的緣故,她對許多事有了新的認知,對玄溫也不再只是敬畏和尊敬,更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此時聽玄溫如此說著,薇羅只覺得心底泛起涼意,她沒有從玄溫的話中聽出任何“為天下人著想”的情緒,只聽出一種唯我獨尊的隨意之感。
那種感覺,是玄溫說再多冠冕堂皇的話,都阻擋不住的冷漠,彷彿他此時做這些事,不過是因為閑極無聊。
因為閑極無聊,所以與他們談聊人族大事,也因為閑極無聊,才會願意拯救這許多修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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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霜平至死之前,只對孟亦說了五個字,至於過往種種血海家仇之恨、嗔痴心念萌生,卻絕口不曾提及。
他不過是將逝之人,多說無益,徒增枉然,這一世罪孽甚多,默然離去便好,有些事,不是你有難言的苦衷,便有被原諒的資格。
錯了便是錯了,說的再多,也只是為自己尋了些藉口而已。
臨死之際,能拼著一口氣,見師兄一面,將他帶離鴻衍宗,帶離玄溫身邊,已是此生無憾的幸事。
至於來生……
罷了,師兄是要登仙的,若是無緣再遇著師兄,所謂來生,不要也罷。
應霜平的諸多想法,孟亦皆不知曉,他出現的忽然,消失的倒也十分幹脆,神魂盡滅,前前後後沒有多長時間,除了他塞進孟亦手中的那根木簪,便再沒有在這世上留下什麼痕跡。
正如他這一生,渾渾噩噩、跌跌撞撞半生,最後大抵算是悄無聲息,死得其所。
孟亦保持著站立的姿勢,肩膀上似乎還有方才應霜平將額頭靠過來的溫熱觸感,夾雜著一絲混合了不同人味道的血腥之氣,可以想象應霜平之前必定經過了一場惡戰。
對於應霜平之事,孟亦知之不多。
從之前他突然出現在丹巖峰的洞府之上,到少頃前他化作縷縷浮塵,彌散於天地間,孟亦始終未曾有過任何情緒。對於應霜平忽然擁有如此行為的詫異也罷,對於有人將自己從丹巖峰救走的驚喜也好,都沒有,哪怕是面對應霜平的倏而逝去、了無痕跡,都不能引出他心底任何一點漣漪和波動。
心如死水,波瀾不生,大概便是如此感受。
從始至終宛如一個看客,明明身處其間,卻彷彿魂靈遊離於身體之外,懸浮於舉頭三尺之上,神態超然,古井無波,漠然俯首看著一切。
是喜是悲,連自己都捉摸不清。
如果這便是玄溫所期盼的,那孟亦只能說,他做到了。
應霜平塞進孟亦手中的木簪是個儲物法器,孟亦未動那木簪,而是用山間青翠的木葉疊成杯子,盛上一旁滴落的山林曦露,舉杯,灑在了地上。花草上結露不多,這一點傾灑下去,只浸濕了一點泥土地面。
傾此一杯,前塵往事盡付笑談,恩怨情仇皆盡泯滅。
自此再無瓜葛。
小小的修整了一番,孟亦調理了體內靈氣,確認無礙後,便朝著西陸的方向掠去。
孟亦對玄溫的瞭解頗深。
應霜平不知是用了何等原因,忽然擁有了極其強悍的修為境界,將他帶離了鴻衍宗,然而以玄溫心思之縝密,不會不曾料到如今之事。
孟亦雖然對他們二人之間的交易不甚明晰,然根據諸多細枝末節與蛛絲馬跡,他也能將其間之事推測出個大概。他不信以玄溫老謀深算的能力,會未將應霜平境界強大之後會做之事考慮在內。
應霜平將自己帶出鴻衍宗之時,身上是假飛升期的修為。
假飛升期,單單只是聽名字,便能知曉,它帶了一個“假”字,畢竟敵不過貨真價實的飛升期修者。應家秘寶八卦命盤有些神通,但是應霜平關於命盤所知皆是交易時玄溫告知,玄溫對於命盤的瞭解,其實比應霜平這個應家後人還要深刻。既如此,玄溫又怎會不知曉命盤的各種用處,讓應霜平如此輕易便利用命盤,以假飛升期的修為從他眼皮底下救出孟亦。
玄溫做事,向來行一步,看百步,他佈局之時,從來都是將情感抽出,用最漠然的眼光看待一切事物,因此做出的決定往往最冷血,也最合理,斷不會有如此疏忽。
他總數運籌帷幄到令人恐懼的地步。
如今看來,不論是玄溫發現應霜平後刻意不出手,還是在那之前便早有預料,刻意給了應霜平能鑽漏的空檔,都說明玄溫心中並未將應霜平放在眼中,且心中有數。
孟亦邊邊朝著西陸飛去,邊思索,只道那玄溫八成是刻意放自己離開鴻衍宗。
他不知曉這次玄溫讓應霜平將自己帶走,是想讓自己看清什麼,抑或者是想證明什麼。或許過不了多久,玄溫便會追過來,一場打鬥後再將他帶會鴻衍宗,繼續拘禁起來。
然而,無論玄溫目的是何,又佈下了什麼羅網,他都並非是坐以待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