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渾渾噩噩地走出了林府大門。府中迎來送往, 熱鬧喧騰, 無人注意到他的提前離去。
然而, 他行至街角,迎面就遇見黛玉長長的嫁妝隊伍,瞬間被翹首圍觀的人群擠在中間,寸步難行。
鑼鼓開道,炮竹齊鳴。賈寶玉只覺目之所及,皆是喜慶的紅色。耳邊回響著嗡嗡地交頭接耳之聲, 皆在抒發對新嫁娘豐厚陪嫁的欣羨之情。
這是一樁人人稱道的親事。
可是再熱鬧, 再喜慶, 賈寶玉都覺得心在發冷。想到連林妹妹都不屬於自己, 就感到無邊的寂寞和孤獨襲來。
自抄家後,巨大的落差感,讓他難以承受。祖母、母親病重, 家中之人都理所當然地將家族重新崛起的希望寄託在他身上, 全然不考慮他是怎麼樣的心情。
他不喜汲汲營營於功名利祿的生活。
他不喜薛寶釵無情、勢力的行事做派。
諸如贖回丫鬟般的分歧太多了, 失望不斷累積在胸腔, 讓他再也無法自欺欺人。
刺目的陽光讓賈寶玉微眯了眼,目光茫然而遲鈍地遊移在街道中, 忽見一名渾身髒臭的女子逆著密密麻麻的人群,費力地朝他奔來。
似是有人看清了女子的面容,發出驚恐的尖叫。女子很快被推搡在地, 惡意踩踏。
隔著許多人, 賈寶玉看不清她的面容, 只看見原本歡歡喜喜的人們彷彿受了驚,避之不及地朝旁邊退散。
那女子所在的位置被空了出來。她趴在地上,手指蜷縮著按住地面,緩慢地、執著地爬到了他腳邊,掙紮著抓住他的褲腳。
賈寶玉的心,突然莫名驚跳。一種無法言明的感覺,促使地無意識地蹲了下來。
女子緩緩抬起來頭來。明亮的天光落在她的臉上,依稀可辨認出襲人熟悉的眉目。然而,隨之映入眼簾的,是她的臉右側,另一張更加美豔的臉。
兩張臉同時流下淚來,輕聲喚他:“寶玉……”
賈寶玉被嚇住了。他驚叫一聲,站起身欲逃,卻被襲人牢牢抱住了小腿,不由跌倒在地。襲人向他爬過來,悽厲的聲音帶著哭腔:“寶玉,你別怕,我是襲人啊。”
賈寶玉望著她熟悉的面容,忽然想起幻境中經歷過的結局,心中絞痛,怔怔流出淚來。
他想要安慰襲人,可凝視著晴雯那張怨毒的臉,他又感到渾身發涼,毛骨悚然。
忽然,他用盡全身力氣,推開襲人,連滾帶爬地奔跑起來。
他不想要再失望、痛苦了,他要尋一個清淨的地方,徹底地躲開他們。
……
另一邊。
靖安侯府內外布滿紅色裝飾,連天上的晚霞都格外絢爛。往來之人面帶喜色,如春光融融。
一對璧人拜過天地後,入了洞房。
謝嘉樹時不時望一眼身畔的黛玉,雖然隔著蓋頭,無法看見她的神情,目光依然不願稍離。
緊張、期待,還有得償所願的歡喜,各種情緒糅雜在一起,讓他幾乎難以自持。
儐相是謝家姻親,見從小就性格冷清內斂的謝嘉樹流露出掩飾不住的興奮之情,不由會心一笑,一邊暗忖著英雄難過美人關,一邊指引著兩人雙雙坐到榻沿。
進入新房後第一件事是坐帳。謝嘉樹嚴陣以待,正要遵照儐相的吩咐,將自己的左衣襟壓在黛玉的右衣襟上,就聽儐相笑盈盈地補充道:“新郎壓新娘衣襟,婚後才能壓新娘一頭。”
謝嘉樹聞言手一頓,遲疑道:“這,這就不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