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令惟還想問,又覺得要在大明星面前保持形象,決定鑽空子去問晏若愚。
“那你今天有什麼安排,”晏若愚又問,“我和令惟要回白銀,你……”
“我也去,”常望宇搶著說,“好久沒去了,我去走走。”
“你去過?”有點出乎意料,晏若愚問他,“白銀?”
“嗯,”常望宇想了想,“十來歲的時候去過,小城,我記得那個什麼山……什麼寺……”
“什麼什麼寺?”晏若愚沒反應過來,“寺廟?”
“不是,我記得那個山在一個叫什麼寺的地方,但是那兒並沒有寺廟,有鐵路……”
“八八四,”晏若愚聽明白了,“那不是什麼寺,那是抗戰時期重工業專案的代名稱,就是西北的銅加工廠。”
“太久了,記不清,”常望宇笑笑,“我記得是在一個山裡,有一個廢棄的綠皮火車頭,周圍有很多媒,黑乎乎的。”
“綠皮小火車啊,”晏若愚像想起什麼似的,“其實那條鐵路現在應該還在用。我們白銀啊,”她發出一聲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的嘆息,“在建市之前,就只有白銀公司在管,白銀公司的學校,白銀公司的醫院,白銀公司的礦工上下班乘坐的小火車……”
白銀公司的礦工上下班乘坐的小火車是鐵路系統淘汰下來的車廂,停靠在鐵路旁也沒有專門的站臺,這大概是目前整個我國最後一條仍有蒸汽機車正常執行且牽引客車的鐵路。
“我們白銀……這些年,銅都挖完了,”晏若愚有點心酸,“這才多少年,她為國家的發展做出了貢獻,還沒來得及發展就資源枯竭了,可是那些人,只記住了那個案子,就去詆毀,去謾罵……”
晏若愚很無奈,“地域黑一波又一波,說什麼警方無能。其實我們的治安很好,我上高三的時候,十點半下課一個人走回家,什麼事都沒碰上過。”
“一個人走回家?”安令惟很驚訝,“你為什麼一個人走回去!不怕……”
安令惟突然不說話了。
好像是得一個人走回家。
安令惟小心地看了晏若愚一眼,晏若愚沒抬頭。
晏若愚突然說,“我不讓老晏來接我的,他不知道我晚上有夜自習。”
其實晏若愚的眼角並不濕,聲音也沒有很不對勁,但這種“好像沒什麼”的感覺本身就令人不舒服,這種不舒服在腦迴路異於常人的安令惟看來尤為明顯,她咬了咬唇,“要不然咱們別去了吧。”
“那哪行,”晏若愚抬起頭,沒事人一樣說,“哪有剛上大學就不回家的,忘本。”
她看向常望宇,“建了新的人工湖,新的圖書館,新的公園……我們廠原來也是有自己的公園的,破産以後在廠區搞房地産來著,修路從我們公園裡穿過去,沒剩多少了,不過還是挺好看的;我家可能落了點灰,房子也不大,要去的話你們將就一下;沒什麼能玩……”
常望宇突然拉住她的袖子,“沒什麼將就的。”
晏若愚這種將弱點擺在明面上希望大家“口下留德”的姿態看起來有點心酸。這種姿態在晏若愚身上,與她習慣的那種無所謂的樣子格格不入。她字字句句都在說她的故鄉和家哪裡哪裡不好,可是字裡行間到處都是她對那個小城的懷念和熱愛。
她提前強調了這座城所有的缺點,讓外來者沒有理由再口出不遜,對這座城有任何冒犯。
常望宇有點恍惚,或許晏若愚平時就是這樣,把自己所有糟糕的地方擺在明面上,嚇退所有想要靠近的人……沒被嚇退的那些,最終都成了交心過命的有緣人。
但其實,常望宇左思右想,目前還沒發現晏若愚把什麼不得了的惡習擺在明面上。
想多了吧。常望宇低頭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其實白銀,也不過是與全國大大小小的城市大同小異,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打牌下棋的老人家,應付大大小小考試的學生……以及柏油馬路,高樓大廈,還有正在進行的各種建設。這本身,並沒有什麼不同。”
“嗯。”
“大同小異,她的魅力恰恰就在那個異,”常望宇給三人杯裡都添了苦蕎茶,“比如開車個把小時就能逛完,比如她還沒來得及形成自己的方言,比如她的歷史上有那麼一段時間由一個公司決定她的一切。再比如,因為支援大西北,全國各地的人們舉家搬遷至此,她的子民來自五湖四海,”常望宇說,“這種小城都有自己的味道,節奏慢,有時候就像回到了沈先生筆下的《邊城》。在外面闖累了,回來買間房,開個什麼小店混生計,歇一段時間再出去闖,挺好。”
“我們公園附近有幾排平房。十來個平方的小院子,進去以後有一兩間房,一直都有人住,”晏若愚笑了笑,“後來廠子倒了,我爸看平房基本都空了,就全買下來,請了幾個師傅,又開了個古琴廠,老廠子裡退休了的叔叔阿姨也有來打下手混日子的,幹一段時間就去北上廣打工,累了再回來。其實老晏那廠也不怎麼掙錢,從外地運合適的木材,斫琴也費時間,他就是圖個開心,或者……”
“或者,他跟屈家的淵源,他心裡放不下。”常望宇接上了這半句話。
安令惟雖然咋呼,但也知道自己不擅長安慰人,所以這一會兒一直安安靜靜在旁邊戳著手機,突然聽到這一句,整個人都坐直了,像防人販子似的盯著常望宇,“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我……”常望宇一時半刻不知道怎麼跟安令惟說。他弄不清楚安令惟知道多少,也弄不清楚晏若愚更傾向於讓誰知道,或者更傾向於不想讓他們這些外人知道——可是他畢竟已經知道了,而且晏若愚要跟屈家搞好關系,貌似還得搭他這根線,並且她也已經搭了——現在安令惟一副他啥都不應該知道的樣子,讓常望宇有點手足無措。
“他一直知道,”晏若愚淡淡地說,“還幫了大忙。”
常望宇深深地看了晏若愚一眼。
晏若愚在告訴他,這件事情他比安令惟瞭解的多,以及,以後也得幫忙,別想逃。
莫名想笑。
“自己人自己人,”常望宇笑著解釋了句,“走吧,車上再迷糊一會兒,回家咯!”
晏若愚難得大早上的傷春悲秋,常望宇又配合她進行了開解勸慰,這會兒心情轉晴,又調皮起來,“家裡冰鍋冷灶,三小姐不會做飯,你倆好好合計一下吧,沒人做飯就喝西北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