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色灰白,臉頰凹陷,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真真是他的葡萄嗎?
他低頭執起她的手,那手已不見原本的瑩潤,竟是枯瘦許多,觸手滾燙,上面血口遍佈,教他的心痛如刀割。
“為何會這樣?”他伸手撫她額間,亦是滾燙。施法探其元靈,竟是什麼也未感受到,一時間大驚失色。
突然間,房間內花香彌漫,錦覓沉寂的軀體亦散發出柔柔熒光,仿若飛升之勢。
旭鳳不知這般變化是何緣故,亦不知是好是壞,猶如驚弓之鳥,唯恐錦覓再生意外,加之方才未能探及元靈,此刻便是方寸大亂,不知所措,只將錦覓抱起,緊緊摟在懷中,眼中酸澀,淚水潸然落下。
“錦覓!”他顫抖著將臉頰埋在她發間,懇求地說:“別再離開我了!求求你!”
眼淚滂沱,泣不成聲。
錦覓望著面前這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孔,忽然明白為何自己十一歲第一次在夢境中見她時會覺得一見如故——因為她根本就和自己一模一樣,即便彼時她還小,也是能察覺她與自己的相似之處的。
她與鳳凰重逢後,一直隱約覺得有什麼事情教她遺忘了。卻不想,她竟蠢笨如斯。
那些年,她想方設法尋求修魔之法,一心一意要追尋那名喚“鳳凰”的人,那般用心,花了那許多歲月,耗了那許多心力,竟漸漸忘了,這件事,從一開始便是受人之託,而她竟痴痴傻傻陷了進去,忘了這段情緣,不過是為他人求來的。
其實答案一開始便給她了,或許她只是選擇不去想起吧。如今站在這女子面前,她便知道,這綺夢終究只是一場空,該醒了。
“抱歉,我雖受你所託尋找鳳凰,卻不想,自己亦陷了進去,是我愚鈍。我曾見的那些幻像、夢境,皆為你所展示吧?你與鳳凰,那般相愛卻諸多曲折誤會,你為了他撕心裂肺,他亦對你情深不移,還將你們的過往畫下珍藏,可見你們之間,確是情牽一線。”她低垂著眼眸,彷彿如此便可掩飾其中淚水,“如今……你若想借此軀體還魂複生,我……亦是願意的。只求你今後與鳳凰莫再蹉跎歲月,彼此珍惜,替我孝順父母,侍奉雙親百年,我便……心滿意足。”
她這一生無甚志向,唯一的目標便是修煉成魔與旭鳳永世相伴,如今看來,這目標忒為輕浮可笑,竟無緣無故將不屬於自己的目標當成了人生追求。痴傻如她,即便此時此刻也不明白自己為何這般牽掛於他、鐘情於他,彷彿她生來便帶著對他的情意,無法自控。
她拭去眼淚,語氣似是平靜,實則傷懷,輕聲道:“我這身子,平日無災無病,極好照料,只這眼睛,打孃胎裡帶了毛病,五色不分,七彩不識,你且需要好好習慣才是……”
錦覓靜靜說完,看著眼前那女子,仿若卸下一身重擔。
豈料那張一模一樣的臉,竟然露出一抹苦笑,道:“原先鳳凰總罵我沒心沒肺,我如今算是知道了。”
錦覓未能明白話中含義,只覺她這聲音竟也與自己極為相似,方才想起,原先見她時,她只如虛無飄渺的遊魂,口不能言,如今竟能開口說話了?又想,果然她這些年不入她夢是去修煉真身,尋機重返世間。自己這番,也算是成人之美了吧,只盼鳳凰能開心順遂,她便是值得了。
這番自憐自哀的神情卻教對方哭笑不得,道:“你這傻子,你可知我是何人?你可知你為何不辨顏色?你可知你出生時為何百花齊放?你可知為何你修煉時不是開花便是落雨?”
錦覓教這一連串的“你可知”問得一怔,訥訥道:“我知道,你乃九重天上的水神,我不辨顏色是孃胎裡的毛病……”
“傻子傻子!”女子又罵,神色間竟是恨鐵不成鋼,“想我才幾千歲時,雖然總教鳳凰罵我痴傻,但也絕不至於傻到你這般!”
她頓了頓,輕聲道:“你可知,我亦叫錦覓?”
這下錦覓就有些懵了,“你這是何意?為何你我竟連名諱都相同?”
“你這痴兒。”她上前來,輕輕擁住錦覓,“因為……我便是你呀。”
錦覓愣愣地任她擁抱自己,突然覺得通體輕盈,病痛全消,那女子便漸漸透明,融入她體內,消失不見。
然後,便是沉睡。
夢境接二連三,她彷彿看了一段漫長又悲情的摺子戲,戲中歡喜憂愁,愛戀苦痛,生離死別,皆感同身受,教她分不清她究竟是看官亦或是戲中主角。
直到耳畔傳來一聲聲真真切切的懇求,語氣哽咽,似是悲傷難抑,方才明白,原來,她真真是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