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位將軍渾身髒汙,頭發被黏膩的血漬和風沙揉在一起,已經看不清楚本來的樣貌。
與葉挽說話的那名將軍強撐起身子,幹涸開裂的嘴唇被水浸潤的有些通紅。聽了他的話,身後那位身著破爛軍服的將軍幽幽抬起頭,迷迷瞪瞪地看著葉挽和赤羽、甄玉三人。“你們……”
葉挽讓甄玉去崖壁上方多喊點兄弟,將身上所攜的幹糧和水全都拿下來,隻身向前走了幾步。
峽底情況慘烈,他們一開始所下來的地方已然是一片腐爛的白骨屍山。一具具還黏連著碎肉的白骨被整齊地堆放在一起,只餘一顆已經看不清楚面貌、腐爛發臭的頭顱搖搖欲墜地垂在骨架的上方。地上一片又一片幹涸發黑的血漬,已經和風沙泥土岩石融合在一起,將此地染成了紅褐色的血海。
除卻人的骨架,還有數不清的動物骨架,看樣子是戰馬。
成千上萬的骷髏堆積,如此情景即使是身經百戰的葉挽也看得毛骨悚然。她垂在身側的手止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不經意地緊握成拳。
甄玉帶了七隊不少士兵一起下來,包括段弘楊和周建,將兩千士兵所攜帶的水糧全都帶了下來,在葉挽的吩咐下分發給底下還存活計程車兵們。只是人數實在眾多,兩千人的口糧根本算不了什麼,分下來每人只能稍稍濕潤一下嘴唇,啃上半口餅子。不過這對於已經斷水絕糧兩三日的謝家軍來說無異於雪中送炭。
左將軍連城是個約莫三四十歲的中年漢子,他扶起謝遠就著葉挽的手喝了口水,聲音嘶啞道:“敢問幾位是誰麾下?為何會身穿北漢軍服……”他不懷疑葉挽幾個人是北漢人,因為他們的口音長相皆是大燕人。北漢蠻子若是想要消滅他們,也不可能現在出現給他們糧水。
葉挽沉重地抱以一拳:“我等是隴西中護軍褚洄褚將軍麾下,奉命前來救援。只是……對不起,我們還是來晚了。”
謝遠喝了一口水浸潤了嘴唇,面貌幹枯慘薄,眼眶凹陷眼袋下垂,面黃肌瘦的模樣一點都不像是一軍主帥。饒是如此沒有精神,他還是強撐著一口氣對葉挽施了一工整嚴肅的軍禮:“不,這位小將軍用不著道歉……被困鷹澗峽是我軍技不如人,怪不得別人。只是……到底是我的過失。”他神色悲壯,看了一眼那血海屍山,有氣無力地拔起了腰間佩劍。“對不起謝家軍的是我……如今有人前來救援,我也放心了,謝家軍就拜託……”
他堅持了這麼些日子,不就是覺得對不起身邊將士,對不起兄弟手下,想陪著大家最後一程麼。
“將軍,您別這麼說……”
“將軍!要不是有您鼓勵,我們早就餓死在這裡了……”
周圍幾個恢複了一些精神計程車兵看到謝遠的舉動神情悽厲地喊著,一個個迴光返照一般地撲上來想要阻止。
連城焦急地抱住謝遠的腰,想要阻止他,奈何自己也是餓了幾日的紙老虎,兩人你承受不住我,我接不住你,擁簇著扭來扭去。“將軍,我們都不怪您啊!我們都知道做出這樣的決定對您內心來說有多煎熬,想必死去的兄弟們也會理解的啊!”
“飲血食骨,比起北漢狗賊來我又有什麼區別……”謝遠無力地喊著,饑黃的面色悲壯,空洞的眼眶扭曲,怎麼也流不出淚來。
葉挽從一開始看到那些堆積的屍骨就知道他們是怎麼在斷水絕糧的情況下活下一個月的,也知道謝遠此時內心就多崩潰。但是在這戰場之上,為了活下去,即使化身食人魔也只是活下去的一種手段。
他無聲地嘶嚎著,身體的水分早就供不應求,沒有能讓他哭出來的眼淚。
所有還活著計程車兵齊齊朝著謝遠的方向跪下,低頭哀求。
“將軍,我也吃了兄弟,您帶我一起走吧……”
“將軍,我也是……”
無糧無水,戰馬也早已餓得站不起身來,他們前半個月都以戰馬為食,生吃馬肉,飲馬血。
到了後來,兄弟們餓得連馬骨都啃的一幹二淨,只是悽悽盼望著援軍能夠快快到來。
每隔幾日都有少許糧水從峽口頂端丟下來,只是數目不多,他們都以為是北漢人想要生擒俘虜他們的手段。一開始並不碰那些食物,到了後來也餓得一人分指甲蓋那麼大小的幹餅聊以充饑。
那麼一點點食物在十幾萬張嘴下面根本連塞牙縫都不夠。
直到後來……有重傷垂死的兄弟提議,反正他們也不可能活著走出鷹澗峽了,不如就生食他們的血肉以作求生吧。
將軍沒有同意。
又餓了幾日,有不少沒有受傷的健康的兄弟們都支撐不住了,無水無糧,連尿都尿不出來。
有重傷的兄弟們死去,有傷口惡化,有腐爛發膿。
他們再次提議,與其大家一起在這裡生生的餓死,不如以他們血肉為媒,在尚存的兄弟們身體上以另一種方式倖存下去吧。
將軍同意了。
他率先一個,眼含熱淚,面貌冷靜渾身顫抖地揮劍將死去的兄弟們割成幾塊,分食給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