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卞之疆疆主寧死不降,卞之疆上君棄疆敗逃,宮之疆和卞之疆年餘之戰就算徹底了結了。宮之疆的疆域範圍一下子就大了許多,需要面臨的問題也就多了起來,首當其沖就是管理。疆民本無辜,既已經臣服,主要就要看當權者如何安撫如何治理,讓這些新的宮之疆疆民盡快擺脫先前戰事的陰影,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本來,這種重大的事情不僅要開壇問巫,還要向京之都上報,眾疆域疆主赴朝會討論決議。可宮之疆不信巫,且那時恰逢都主身體欠佳,此事就擱置了。奈何民生大計迫在眉睫,靜軒就自己出手,親自整理了一整套方法來,應對現有狀況下的特殊時期。
首先就重新給卞山起了名字,曰“穆山”,有謙恭之意,也有壯美之感,雖然改了名字,但不解除封山,依舊是周遭不得住人,放任置之。反正這些疆民們對這山也沒什麼好感,敬而遠之,只怕招惹到什麼。以此山為界,將新宮之疆劃分為東疆和西疆。東疆是穆山以東,是原來的宮之疆;西疆則是穆山以西,原先的卞之疆。然後,將原先精美恢弘的卞之疆城作為安樂之所,用來安頓戰後的鰥寡孤獨,並在裡面開設學堂,主修文化和兵法,也尊重了西疆疆民的信仰,巫堂不拆。至於官吏,一時間在東疆也找不出許多人才來,就直接在西疆進行了由下而上進行推選,選出來的人按照各自不同的才能被安排到各個職位上,互相合作監督又彼此制約,政局就穩定下來了。最後,修路,通商,鼓勵結姻......才算真切安定。
我是十分清閑的,等著零月和零霜從山上回來後,便到靜軒那裡討了一架馬車,日日帶著她們出疆城玩耍去。那些日子裡,我們幾乎把東疆玩了個遍,去味齋吃了許多新鮮古怪的吃食,去樂府聽曲,去館子裡聽故事,甚至還去過鬥雞場。零霜平時不聲不響的,押鬥雞卻是一押一個準,以至於後來我們再去就被趕了出來,也扮做男子模樣逛了青樓去開開眼界,裡面的一個個姑娘都是極佳的模樣,還遇見過幾個在疆城裡有幾面之緣的不知是什麼的官士之人。宮之疆事務這樣繁忙,竟有人還如我一般有閑心思瞎逛,我就暗暗記下了模樣,在靜軒面前告了幾狀。
靜軒為了疆域之事,陪我的時間本就少了許多,所以每每他來,總是不讓我多說旁的事,卻也只能看一會抱一會然後馬上就走。他忙碌了許久,許多個日夜議殿裡都是燈火通明,常常有爭論之聲,此條不行那般不準之類。吃食都是到時辰了就送進去,有時都涼了,他們也未動分毫。
我就偎著他,用手指卷著他的長發玩:“靜軒,縱然忙碌,也要先照顧好自己才是。”
他十分愉悅,附在我耳邊用氣呵著道:“你現下就心疼啦?那以後整個定國都在我們腳下時,你又當如何?”
我的耳邊最是怕癢,他卻最喜歡在我耳邊有所動作,我就只能縮起手腳,嘻嘻哈哈扭成一團,任由他的唇從耳垂到臉頰嘴唇脖頸。我喜歡睜著眼睛看他的臉,哪怕是模糊一片,而他總是閉著眼睛,眼皮卻微微顫動,長睫時不時就會輕輕掃過我的面板,酥酥的癢,癢進心裡。
有時議殿裡就他一人,點一盞孤燈坐在幾案前,有時展一卷竹簡,有時攤一本紙頁。我睡不著了就要去找他,只要聽著他呼吸的聲音,就如同聽著助眠的小曲,一下子就睏倦了。他還有事的時候,就會讓我自己尋兩本書坐在離他較遠的地方,等著他處理完。可是,每次我偷偷瞄過去看他的時候,他總是看起來一副很專心致志的樣子,拼命要往上翹的嘴角卻怎麼也掩飾不掉。
我晃蕩到他面前,略有不滿:“你究竟什麼時候要吃掉我?我好有個準備。”
“你一姑娘卻要問這個問題,也不害臊。”他眼裡的笑意幾乎要滿溢位來,突然又恍然大悟,低醇地笑起來,“看來那個婢侍並沒有如你所說般教你許多。你放心,時機成熟我自然會提前告訴你,讓你做好萬全準備,然後......再慢慢教你......”
後來,他就不讓我去議殿了,理由是,我會讓他分心。
他也不讓我再去觸碰宮之疆的大小事宜,只讓我天天和她們放心的出去玩耍,夜幕下來之前回疆城即可。
他們所議之事開始變得神神秘秘,總是一群人急匆匆的進去,然後神情嚴肅的出來。他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可我很清楚,他們在商議戰略,在討論用什麼樣的方式拿下整個定國。
這,是靜軒對我的許諾,也是他自己的野心。
我相信他,也支援他。
說來也奇怪,我之前在山上住著的時候,從來也不去算自己到底過了多少個日夜。而現在,竟是清清楚楚的記得我下山已經快要三個月了。一切都發生的那麼突然,我都沒來得及細細感受,它就已經悄然逝去了。
時間過得也確實是快,回想昨日,恍然如夢。看到疆城裡隨侍婢侍們開始忙忙碌碌準備時,我才意識到,就要過年了。
對過年此事僅僅留了幼時的一點印象,覺得該是個極熱鬧的日子。
但我對年的回憶似乎不怎麼美好。
我在金之疆本來也就只有短短數載,大多時候也還是個襁褓嬰兒,沒有什麼思想,只恍恍惚惚記得最後那個年。
我自然是一直都待在深殿裡,出不去看什麼歡慶熱鬧的,卻也聽得外面的歡聲笑語鼓鑼樂器響徹雲霄。疆母阿孃依舊是入夜時分開鎖來看我,在我每日固定的菜品裡又添了許多,還笑著招呼零風她們一起坐了個大圓桌,一人分到一個用紅繩子串著的厭勝錢。我還淘氣得很,顫巍巍的爬上高凳子跪在上面,伸長了手非得拿到疆母阿孃的酒盞抿幾口。
那是我第一次喝酒,把酒盞捏在手裡時,就嗅到了一股濃鬱令人沉醉的馥郁,我本以為這玩意聞著香甜該是極好喝的,流進嘴裡卻有了一種說不出的火辣和苦澀,嗆著了一口,面色通紅。
疆母阿孃哈哈的笑得十分開心,卻又一時淚眼朦朧。沒多久便匆匆離去,剩下了一桌子佳餚,和無比沉默的我們幾人。
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思考,我的寒疾究竟因何而起。到底是因為我上山那天夜裡淋了太久的雨受了寒而爆發的,還是因為我太過於喜愛飲酒導致心脾有損所致,或者和零風死裡逃生那次在天寒地凍裡衣衫單薄凍得太久以致體寒過甚難以調理。似乎每一條都很合理,但又實在說不通。
因為,在那天夜裡疆母阿孃走後沒多久,我就已經開始十分不適,整個人縮成一團裹在被子裡發抖,想要更加靠近滾燙的心口取暖,雖不嚴重,折磨年幼的我卻也足夠。而那時候,後面的這些事情都還沒有發生。
那天夜裡十分暗,天上沒有月亮星辰。即使外面光亮沖天,張燈結彩,也只能映得我的小小深殿更加逼仄陰黑。因為夜間無事,大家都早早去睡了,可我卻在混沌間看見窗外有光亮一閃而過,然後相繼接二連三。掙紮著推開門看,是從院外扔進來的燃燒著小火光的竹節,一根一根扔了很多進來。
我深感無聊,又正好昏昏沉沉,就要回屋,誰知那竹節燒著燒著就爆裂了,“嘭——”的一聲巨響,嚇得我一下子就癱在地上,面色慘白六神無主。這些竹節彷彿也要捉弄我一般,都是算好了時間,一節爆了隨即接著另一節,而院外依然還有許許多多燃著火的竹節源源不斷的扔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