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連夜下,一直都沒有停過。
那個夜晚沒有去宮之疆,而是在卞之疆疆城裡所有人的恐懼眼神中安頓下來,我還是原來的屋子,靜軒和其他人一直守著我。
這次寒疾發作得格外嚴重些,零白已經無法用藥控制住我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發了瘋般的我在自己的心口用刀剜了幾個大洞,鮮血淋漓。
我只知道,我很痛,全身都痛。
從心口流出來的血就像著了火一樣,躥到我身體的每一個角落,燃燒著我的面板,我的骨骼,似乎要把我燒成一撮灰。可是,我不想死的這麼骯髒,想要幹幹淨淨的,被埋進純淨潔白的雪地裡,然後,等春來,和雪一起融化,化成細汨的涓流,流進江河湖海。
我就要向外面跑去,脫了衣服,讓遍地冰雪熄滅我全身的火焰。可所有人都攔著我,她們抱住我捆著我,讓我無法動彈,讓我硬生生受這種烈火焚心的痛楚。憋得狠了,就吐一大口血,暗紅到發黑的血。
我已經哭不出來了,連眼球都已經被吞噬在我身體的火海裡了,我哪裡還流的出什麼眼淚來。我只能拼命的痛,拼命的喊,我想把我燃燒的血全部都放出來,讓它們流到其他地方去,放肆的燒也不會有人去理會。
在我手裡的匕首被搶了,我拔下簪子在我的胳膊上拉了一條又長又深的口子後,零霜終於沒忍住,一掌也不知用了多大力道,就把我劈暈過去。
很意外,我這次昏睡,一個夢也沒有。所以似乎過了很短的時間,我就醒了。
滿屋子都是藥味。
所有人都睡著,趴在桌子上的,仰面癱在椅子上的,零白更是一邊拿著小扇子守著藥爐,一邊打盹,腦袋一垂一點的,看的讓人心疼。
我的胸前依舊纏著一條碎冰帶,這回上面還沾了不少的血。回想起發作時自己猶如醉酒瘋子那般的行徑,面色一紅。還好她們都還睡著,要是我醒來的時候她們一個個都精神萬分,還不是要卯足了勁兒地取笑我,那我便無地自容了。
“小主,你可還有不適?”零風從屋外推門進來,動靜很輕,誰也沒醒。
我搖搖頭:“外面這樣淅淅瀝瀝的,是不是雪化了?”
“今日剛放晴的。冷了許多天,屋簷下的冰稜柱子掛得都很長,化起來動靜就大了。”
“那我們一起出去走走。”
“好。雪化時寒氣更甚,多穿些。”風的笑恰到好處,不讓人覺得親密,也不會有疏離。
卞之疆城裡已經沒有了往日的生機,隨侍和婢侍基本已經不見了蹤影。疆主死,卞疆亡,對於他們來說,總是件極為惶恐的事情。他們不知道接下來他們要面對的這一位疆主是什麼樣的人,會用什麼辦法對付他們。
所以外面小道小徑上的積雪也沒了人清掃,零風便不讓我走到外面,以免弄濕鞋襪裳邊再受了涼,只準我沿著廊道稍稍走幾步活絡活絡。
她自己就在我身後幾步處,慢慢跟著,眼眉低垂,不知道在想什麼。
“風,你是不是想說什麼?”我停下,轉身。微微扯到胸前傷口,有些疼。
“小主初愈,何必憂思。”
我的心裡總感覺空空的,彷彿漏掉了什麼東西,便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問詢起來,“我們都下山了,山上小屋裡的東西......”
“我下山找到靜軒先生時,靜軒先生還在養傷,不過他已經指派了許多人跟著我去把主要的東西收拾了回去,現在都在宮之疆放著。”零風回答得一本正經,“等小主恢複了,便可以動身了。”
“許是這些日子來聽她們改口叫的慣了,索性都一併改了罷,反正我也早就不是金之疆的人了。”我就準備起腳往回走。不過一小段路,已經四肢酸累,也怪我自己,體弱無力也沒有什麼應對措施,就只知道藉著藥汁留氣一口保命一條。
剛到門口,恰好碰上到屋外來尋我的靜軒。
我覺得,他似乎憔悴了許多。眼裡滿布血絲,連著眼眶也凹陷了幾分,嘴邊帶了一圈青灰,面色也蠟黃。
“聽聞你受過傷,如今可還有大礙?”進了屋,發現眾人都已經醒了,零白似乎剛剛沏了藥,黑褐黑褐的,熱氣騰騰。我坐在榻邊,用手抱了抱碗,暖意就從指尖滲了進來。
“不妨事。”他先是淡然一笑,語氣裡又有幾分不滿,“你竟還有閑心思來擔心我。”
“零雪呢?本來這時候,她早該泡了茶端上來了。”我一口喝完苦澀的藥,面部一獰,瞬間感覺舌頭都伸不直了。
“零雪前些日子一直都在圜土那邊,飯食衣物的照料著卞之景源。”零霜這一句,實是驚訝到我了。當初天齊那麼問,也算是來探探我的口風,看我到底與誰為伍嗎?
我的預感就不太好:“前些日子在圜土,那現如今呢?”
“說起此事,我便來氣。你這樣惦念她,哼,她也值得?”零梔聲音一下子就高起來,顯然是動怒了,“誰能料想得到,零雪那賊心思卻是早早就存下了的,起先靜軒跟我們同住在山頂時,我便略有覺得她某些舉動過於殷勤了些,是還沒放心上的,卞之疆時也顧不上她的言行舉止。我們受苦受難,她倒好,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和卞之景源暗通款曲。此事了結後竟是連小主也不要了,把疆母的話棄之腦後,索性遠走高飛。這般輕賤模樣,到底是當初青樓妓館裡......”零梔義憤填膺,越發激動起來,也顧不上言語用詞,說到後面卻突然一愣,沒繼續接著。
其他聽著的幾個也面色蒼白,陷入沉默。
零梔臉上仍有忿忿之色,卻帶了幾分自責。
屋外雪水滴答滴答連點成線,就像一個瑟索的雨天,陰沉著,寒冷著,讓人深深覺得不適。
“除去零風,我們幾個裡,哪個不是來自最汙穢最低賤的地方,哪個不是受盡屈辱折磨一日一日茍且求生?我們之間,哪裡來的資格去討論言說出身好壞,哪裡來的誰比誰高貴?”零月捏著拳,一連數問,已經隱隱有了哭腔。
“無論高低貴賤,我實做不來這等背棄信義之事。零梔言語雖粗俗,理得我心。”零霜正色,“我下山時因傷處甚多行動不便,承了她一路照拂之恩,但於此事,我絕無偏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