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呼吸急促, 眼底布滿血絲, 領口還被香煙火星燙出一個焦黑的小洞,哪裡還有半分往常一絲不茍的模樣。
氣氛就像一個吹到緊繃的氣球, 只要輕輕一戳,就“砰”地一聲炸開。
謝知行從未見過他這樣,一剎那的措愣過後便怒目而視, “你想說什麼?不要以為在外面別人叫你一聲‘謝總’就能橫著走,這個家還輪不到你大呼小叫, 成何體統!”
盛佩清把兒子現在這態度和方才謝老爺子的顧左右而言他前後一聯系, 到底能猜出幾成。她自己的兒子自己清楚, 不是碰上讓他極度惱怒的事情,絕不會如此失態。
她柔聲從旁勸解,“有什麼話和你爺爺好好說,去樓上書房談好嗎?”
謝知行一揚手憤然打斷,“你看看你兒子現在這幅樣子, 我和他沒什麼好談!”
謝申額角隆起青筋, “沒什麼好談?還是您今天已經談夠了, 嗯?爺爺, 我一直以為您雖然平時為人處世嚴厲陳腐,但好歹行事磊落,可您今天做的事情讓我覺得不齒。”
“你!”謝知行騰地抬手指他,指尖不由發顫,“憑你也敢評斷老子?!談個戀愛把腦子和分寸都談進陰溝裡了?!”
謝申冷眼逼視,“您既答應和棠棠明天見面, 今天為什麼趁我不在去和她說那些?分寸?還和我談分寸?!”
謝知行冷聲,“那又如何?她是小輩我是長輩,我想什麼時候見就什麼時候見,難道還要和你報備?你是交女朋友還是養了個女兒,難道她和我談個話還要靠你在一旁指點?”停頓一下,又道:“還有,她一轉頭就和你告狀,這樣沉不住氣的性子能成什麼大事。”
謝申垂在兩側的手攥緊拳頭。爺孫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容不得任何人從中緩和,半晌,他怒極反笑,從外套口袋掏出手機開啟一個新聞介面,直接往茶幾上一丟。
盛佩清拿起來,粗粗遊覽一遍,看到關鍵處深蹙起眉,“這……這是棠棠工作的地方附近?”
謝知行聞言一怔,從她手裡搶過手機。新聞配圖只有四張,爆炸火災現場濃煙滾滾,滿目瘡痍,而其中一張正是夜排擋斜對街受到連累的羽生茶社。茶社門上懸掛的牌匾顫顫巍巍垂在半空,上頭布滿黑焦幾不可辨。
新聞上描述的時間點,正好是他從茶社出來上車後不久。
想起自己走之前,還讓江棠棠自己好好待一會兒靜思清楚,他不由心驚,過了不知多久才從幹苦的喉腔裡擠出聲來,“棠棠她是不是出事了,啊?”
話出口,才覺聲音都是顫著的。
謝申肩線緊繃,不發一語。
盛佩清也急了,扯他胳膊,“小申你說話啊。”
謝申側頭看她,“媽,棠棠腿上被火燒到,深二度燒傷,現在人還在醫院裡。”說著又看向謝知行,“這就是您那所謂的分寸,所謂的顧慮周全?就算不顧及她外公和您以往的情分,您這樣出爾反爾欺負一個小輩算什麼?”
他指骨攥得突出的拳頭一拳打在沙發背上,“你當他們江家人稀罕我們謝家這點兒基業?別太他媽把自己當回事!”
“小申!”盛佩清本能地呵斥一聲,卻無法再往下說。此刻的兒子像是一頭暴怒的獅子,周身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戾氣。她對他生氣的原因一清二楚也感同身受,實在無法出言□□。
謝知行罕見地沒有駁斥,兩隻手掌發抖,一股氣悶在心口上不去下不來。
謝申看他良久,所有的憤恨和怨氣頃刻間化作一灘死水般的失望。
他不再多說,直接轉身離開。
盛佩清心下慌亂,急著步子去追,“小申,兒子!”
梁媽在廚房聽到大聲吵鬧不敢出來打擾,見謝申摔門而出,她抓在廚房門沿上的手指都快摳出洞來,“作孽喲,作孽啊!”
再往大廳一望,轉而驚愕。
一向嚴酷冷麵的謝老爺子,竟默不作聲地淌出眼淚,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蜿蜒而下。他望著門外深重的夜色不知在想什麼,背脊僵直著一動不動,看了許久終於轉身上樓。
梁媽不住搖頭,長嘆口氣,“這又是為的什麼呀……”
醫生交待江棠棠的傷還需要留院觀察幾天。謝申從謝宅回來的時候,程陸還在守夜,躺在門內展開的簡易床上小憩,見他又出現不禁微詫,低聲問:“你怎麼又來了?”
江棠棠已經睡著,謝申放輕腳步走近,“你回去吧,晚上我留在這裡。”
程陸脾氣也發過,剛剛江棠棠睡下的時候他自個兒也冷靜想了想,覺得這件事算到謝申頭上實則冤枉,再一瞧他現在這幅樣子,很明顯是剛跟人吵過架,眼角眉梢全是未消盡的餘氣。
他胡亂拿手抹把臉,“不用,你趕緊回去休息吧。”說著坐起身,“整得跟流浪漢似的,別明早起來把我侄女嚇個半死。”
謝申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皺巴的衣服。
程陸到底也是不忍心,把床上原本蓋身的衣服拿開,空出個位子,“坐吧。”
謝申頹然坐下,靜默半刻開口:“程陸。”
“行了。”程陸打斷他,“跟你家那位老爺子吵了吧?唉,我也是奇了怪,以前看著還挺和藹一老頭兒怎麼……算了算了,不提他。”
他扭頭看謝申,認真問:“那你呢?旁的先不說,我要明確你的態度和立場。”
謝申斂眸,神色莊重,“我的立場很簡單,我和棠棠的事情,不需要任何人指摘。以前是我顧慮太多,從今天開始,不會再讓任何人介入我們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