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嘉粟抱在膝頭教她背湯頭歌、辨識草藥、在水裡放筷子學把脈時,他總會想到自己的祖父。
幼時他也是這般,小小一個端坐在大大的木椅當中,聞著熟悉的草藥氣息,看過一本本的醫書。
只是孩子年歲尚小,喻商枝單單以啟蒙、引導為主。
待到長大成人後,究竟要不要當一名郎中,還需交給懂事後的女兒自己決定。
溫嘉粟在七歲這年下定了決心。
彼時城中如同舊時的斜柳村一樣,鬧起了小兒時疫。
時疫自城中收養撫育孤兒的慈幼局而起,很快蔓延半城,各處醫館人滿為患。
因喻商枝有過預防、治癒小兒疹症的經驗,家中的孩子又都年紀不小了,故而這回齊齊躲過此劫。
為了控制時疫,時任縣令聽從了喻商枝等城內郎中的建議,下令所有學塾全數關閉,街頭巷尾也嚴禁幼童玩鬧聚集。
溫嘉粟因此好些天沒去學塾,哪知等到疫病消除,去了才得知,學塾中的另一個姐兒,她最好玩伴的小妹綰綰,居然因為染了時疫去世了。
這個叫做綰綰的小姑娘她是見過的,今年才三歲,長了一張圓圓的蘋果臉,團團喜氣,乖巧又可人。
溫嘉粟整整一天都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她回到家追問喻商枝,為什麼會有孩子死去,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
“爹爹,你不是說疫病可以治麼?為什麼有方子,有郎中,還是沒救活綰姐兒?”
這大概是溫嘉粟第一次直面死亡,因為去世的是她認識的、比自己更年幼的小孩子。
喻商枝為了給她一個答案,派人去打聽了一圈是城中哪家醫館接診了這個叫綰綰的姐兒,得知正是盧家的醫館後,他又找到了盧杜仲詢問詳情。
盧杜仲這些年都在醫塾執教小方脈的課程,他亦長於此道。
喻商枝知曉,若是盧杜仲都救不回來的孩子,定然是情形兇險,果不其然。
對方說起,這孩子發病極為迅速,被家裡人送來醫館時,已經不僅是高熱,還出現了嘔吐、抽搐等症狀,沒過多久,更是直接陷入昏迷。
雖竭力救治,還是沒能從閻王爺手裡奪回這條命,對此他也很是懊悔和惋惜。
喻商枝長嘆一聲,回家後將前因後果告訴了溫嘉粟,同時也告訴他,這是學醫之人勢必需要面對的事。
並非世間所有的疾病都可以治癒,而負責救死扶傷的人,總要比常人直面更多的死亡。
這便是這一行的殘酷之處。
小姑娘聽罷就回了自己的房間,怎麼也不肯出來。
喻商枝總覺得這事多半會在女兒心裡留下陰影,乃至從此對學醫心灰意冷也說不準。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溫嘉粟卻反而因此下定了決心。
“我要當郎中,只有當了郎中,才有機會救自己想救的人。”
喻商枝輕撫她的發頂。
“你不怕失望麼?”
這個問題對於七歲的孩子似乎還早了些,可溫嘉粟只是看向了他的眼睛。
“爹爹也是郎中,爹爹害怕麼?”
喻商枝輕輕莞爾。
“爹爹不怕。”
行醫小半生,兩世重為人,他早已明瞭一個“醫”字對於自己的意義,不會輕易動搖。
溫嘉粟抬起頭,拍拍自己的胸脯,用稚嫩的聲音堅定道:“我是爹爹的女兒,我也不怕。”
“什麼怕不怕的,誰欺負你了不成?告訴大哥,我幫你去揍他!”
一句話倏然打破了屋內的氛圍,喻商枝抬起頭,就見年年氣勢沖沖地進來,乍見他也在,一下子剎住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