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果悠悠轉醒,可還不到能鬆口氣的時候。
喻商枝不得不狠下心告訴他和韓六子,腹中的孩子已死,若不趕緊將死胎排出,也會累及杜果的性命。
村裡一個和穩婆學過幾手的老夫郎趕來幫忙,靠著喻商枝的針灸和用藥,連帶上他指揮著杜果用力,以及幫忙推拿,總算令腹內的胎兒落了下來。
一盆盆血水從屋裡端出來,最後被帶出的,是一團裹在布裡看不清的“肉”。
這布包沒人敢碰,杜果懷胎數月,孩子已經成型,按照村裡的說法,這樣的孩子是陰債,若不能入土為安,死後就會來討債。
韓六子上前時想掀開看一眼,被那老夫郎一把拉住。
“別看,看了就會記住。”
又告訴他帶去什麼地方埋了,什麼時辰、方位,如何祭奠,都有講究。
韓六子嗚嚥著,不知事情為何就變成了這樣。
明明昨晚杜果還靠在他的身上,給未出世的孩子縫虎頭帽。
他雙膝跪地,面朝杜果,整個人都因為過於痛苦而蜷縮在地,微微顫抖。
又過了許久,喻商枝終於直起身,小心翼翼地拔走了最後一根大xue中的金針。
在場所有的人都意識到果哥兒的命是應當是保住了。
是喻商枝從閻王手裡生生搶回了人。
全神貫注過後只有疲憊,喻商枝退出屋裡,把地方讓給那幾個幫忙的婦人和夫郎,讓他們好給杜果換上幹淨衣服,順便扯下汙了的被褥。
師徒兩個打水洗了洗手上的血漬,身上難免也沾了一些,只能回家再說。
喻商枝看著又弄髒的衣服,想起前世穿的白大褂來,正分出一點心思,思索或許也該縫兩件罩衣當“工作服”,突然聽到有人在身後叫自己。
他轉過身,見到了蔡百草的一張老臉。
喻商枝自沒什麼好臉色給她,而這婆子卻仍執意湊上來,當著好些的人面問道:“喻郎中,果哥兒這孩子沒了,往後是不是就不中用了?”
喻商枝聽了這話,只覺得心頭火起。
“你兒夫郎剛死裡逃生,你就在此處惦記他能不能替你們韓家繼續傳宗接代?”
蔡百草揣著手,綰好的鬢發落下來好幾縷,她已是豁出去了,不要這張臉。
“若真是不中用了,我讓六子和他和離也是有理,我們家為了他都快砸鍋賣鐵了,他若是能給我生個大胖孫子,那還好說,如今他不爭氣,連這個孩子也沒保住,還養他這張吃飯的嘴做什麼?”
喻商枝被她的無恥發言所震驚,“杜果是個活生生的人,何況他的孩子為何沒保住,還不是三番五次受你們夫妻兩人的連累?”
蔡百草不管不顧,非要讓在場所有人給她評理,看起來是鐵了心要甩掉杜果這個“麻煩”。
她這般荒唐,方才那個進屋幫忙排死胎的老夫郎聽不下去,直接端出一盆汙水潑到她身上,惹得蔡百草當場驚叫連連。
“挨千刀的毒婦!怎麼今日差點死的不是你!就該讓官差把你鎖了你,打的渾身上下沒一塊好皮!你當你們韓家是什麼香餑餑,娶不到媳婦和夫郎,就知道欺負果哥兒一個啞巴!”
旁人見有人第一個出了頭,果斷都加入進來,隨手撿起什麼石頭、土塊,全都往蔡百草身上砸。
韓坎子在一旁不出聲,可也沒跑得了,一個被窩睡不出兩種人,這兩口子沒一個好東西!
眼看韓坎子和蔡百草被打得滿頭包,喻商枝也無心繼續在這裡留下去。
杜果已經脫險,但今晚仍是關鍵。
稅官已經去過了孔家,他便留了孔麥芽在此處看顧,告訴她若是有什麼變故,就去尋自己。
等到走出好遠,喻商枝突出一口濁氣,捏了捏眉心。
為人醫者,時常也會像現在這樣感到無力,因為有所可為,有所不可為。
況且在這個時代,條條框框仍是太多,愚昧的思想難以根除,必定會釀就隨處可見的,諸如杜果這樣的悲劇。
拖著有些沉重的步子一路往回走,快到家時遇見了往這邊跑的許狗蛋。
許狗蛋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加上還在學武,每次從鎮上回來,都好像比上次又長高了一截。
“喻大哥,你快些回家去吧,我爹讓我來同你報信,說是稅官已經上你家的門了!”
沒想到稅官走得這麼快,到這時喻商枝才意識到,他在韓家耽擱了多久。
他跟著許狗蛋匆匆返回,還沒到家門口,就聽到了裡頭傳出的爭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