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聞言微微頷首,道:“‘身披緋紅華衣,頭戴銀亮發梳’,此言與屍首狀況無二,寧採臣定在寺中見過那老嫗。”
蒲先生聞言忽然臉色大變,低聲道:“飛,你可見此中蹊蹺?”
“什麼蹊蹺?”我道。
“看來,寧採臣所言不虛……”王特使低聲道,“此具屍首,必屬聶小倩口中‘姥姥’無疑,是為夜叉妖骨。”
蒲先生聞言登時洩了氣,長嘆一聲道:“王特使所言甚是,此兩具屍首,正乃埋藏寺中之千年妖骨。”
話音剛落,王特使又道:“但我觀此屍骨,卻似十年前亡者一般是為何故?”
蒲先生苦笑道:“千年夜叉之妖骨,怎會與常人一般?”言罷,蒲先生閉了雙眼,口中念念有詞,雙手結了幾個手印後又掐指一算,道,“此兩具屍骨俱乃夜叉妖骨,當出金華西門筆直前行五裡,掘地六尺,環抱埋葬,可沖抵本城兇邪之氣。”
張縣令聞言大喜,道:“可請蒲先生親往,率我等將妖骨入土?”
蒲先生擺手笑道:“此事卻是不必,有鎮邪之能之物,乃是此兩具夜叉妖骨,而非我蒲松齡。張大人只需將此妖物埋入指定之處便可。我在寺內仍須看些風水,以重興香火,賜本地祥符。”
張縣令欣喜稱好,遂招呼幾人將兩具屍骨抬去,直出了寺門而去。
待張縣令與眾人離去,我見蒲先生滿面愁容,道:“此二人,當真乃是寺中逡巡害人之夜叉無疑。看來寧採臣所言雖是玄幻,但真有其事。”
蒲先生卻不依不饒道:“飛,此論斷為時尚早……”話音未落,我早搶道:“蒲先生何必如此執拗?方才正如蒲先生所見,屍身衣料、屍首旁尋出的首飾,與寧採臣所說‘身披緋紅華衣,頭戴銀亮發梳’別無二致,正屬‘姥姥’所有。”
但蒲先生充耳不聞,自顧道:“王特使有言,方才兩具屍首乃是十年前之死者,與寧採臣七年前行至本寺之時起相差無多。”
王特使聞言驚道:“兩具屍首若非夜叉妖骨,張師兄今日豈不空忙一場?”
我笑答:“蒲先生多疑。”遂與蒲先生道,“敢問寧採臣既可準確描述此老嫗之身姿,想必是在寺中見過?”
見蒲先生點頭稱是,我又道:“既如此,若依蒲先生之言,篤定此老嫗非為夜叉,尋常人又怎會在深更半夜與人尋來此偏僻恐怖之處相談?豈不荒謬?”
蒲先生聽此嘆道:“我也正在此處困惑,百思不得其解。”
我又趁勢道:“至於老嫗屍骨身旁的婦人屍骨,乃是寧採臣言中,與老嫗相談之婦人?”見蒲先生稱是,我繼而道,“若老嫗與婦人二人存在屬實,不知書生主僕二人當作何解?”
蒲先生聞言,苦笑道:“飛,今日怎如此敏銳?想眾人在蓬蒿海中並未另外尋得兩具男子屍骨,此二人或是假託罷。”
“但仍有一身份不明之男子遭人開膛破腹,亡於上鎖僧舍之中。”我道,“與寧採臣所述暴斃於上鎖僧舍中的主僕二人情形相似。”
蒲先生聞言更生叫苦,道:“也罷!不如先回彼時陳屍的僧舍一看,或可尋得端倪。”
王特使忙道:“蒲先生,敢問何時看寺中風水,以圖重興香火之事?”
蒲先生笑道:“曾有人慘死之僧舍,自然是勘察之重點。”言罷遂起身出門,直往東廂僧舍而去。
待我、玲、王特使三人趕上時,只見蒲先生正緊盯門閂處發愣。我見狀笑道:“鬼怪夜叉穿過上閂之門,豈不輕而易舉?”
見蒲先生毫不答話,仍舊目不轉睛盯著門閂發愣,我苦笑搖頭,隨即開了另幾間僧舍之門,不一時尋得一根有些發黑的門閂。我略加打量,見那門閂只是塊稀鬆平常的扁長木條,長有約莫一尺。見尋著寶貝,我忙折返回蒲先生處,將門閂遞上。
蒲先生見狀大喜,道:“飛,有勞!”
我卻苦笑道:“天色不早,此地陰氣瘮人,還請蒲先生盡快。”
蒲先生聞言撲哧一笑,將門閂接過,道:“夜叉已除,還怕些什麼。飛,如我二人論斷,將人身出入此間密閉僧舍怕是難於登天,當是在門閂上做文章才是。今日,便要與寧採臣見個分曉!”
言罷,蒲先生請我三人進了屋,遂將兩門閉上。我看那門把手猶如兩座拱橋,相隔約有半尺,並排扣在各自門板上;只見蒲先生取閂在手,穿起兩座橋洞,遂將兩門閂緊。隨即蒲先生一個箭步竄至被砸破的窗邊一躍而出,在外用力拉起門來。只見那兩扇門被蒲先生扯得轟轟作響,卻紋絲不動。又推拉幾個回合,蒲先生翻窗而入,問道:“如何?”
“方才我還憂心那門閂老舊,未曾想如此遭得住蒲先生折騰。”我答道。
蒲先生一笑,道:“方才我所為正似彼時張大人,反複推拉不得破,遂命人將窗欞砸開,越窗而入。”言罷蒲先生將門閂小心抽出,道,“再去了門閂,開啟兩門,應門外衙役而入。彼時當是此情景。”我三人聽得,一同點頭稱是。
蒲先生道聲好,又把兩門閉了,仔細將門閂再度插好,又取出,反複幾次,忽笑道:“有些眉目。”話畢,蒲先生將右側木門關住,筆直伸出左手五指搭住門邊,又將拇指抽出搭住把手拱頂,與其餘四指成個直角;隨即右手將門閂小心插入把手先前,直至觸及手掌為止。待準備妥當,蒲先生小心撤了雙手,只見那門閂竟卡在把手拱中一動不動。
蒲先生見此大喜,道:“先將此門處置妥當,再小心閉了另扇大門,便只需探臂輕輕一推,將門閂撥入另側拱中即可。”
我搖頭道:“門窗相距甚遠,怕是有難處。”
蒲先生咧嘴一笑,與我道:“飛,你且出門,自窗欞完好一側探臂進來試試再說。”
我應聲稱是,遂躍窗出門,去另一側窗戶,尋至最貼近大門一側、與門把手同高的一格窗欞,盡力伸進手臂。奈何費盡力氣,我卻只探進了不到半截小臂,吃力勾著手腕伸向大門。
蒲先生見此,苦笑道:“實在相差甚遠。”隨即一捋胡須,又道,“飛練得壯實,不知可請弟妹前往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