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在這裡成了件費力的事。
“老師,”有人喊著他,用那莫名熟悉的聲音與溫柔的語氣,二色聞見了太陽曬過之後的毛毯的氣味,努力地睜開黏在一起的眼皮,首先引入眼簾的是車站的冷色燈光,“你還好嗎?”
“……什麼?”
這個問題讓他感到了些茫然。
“你感覺還好嗎?”
那個有著藍色眼睛的男人問道,他坐在二色的旁邊,用肩膀承受著二色腦袋的重量:“能認出這裡是哪裡嗎?”
“……”
二色掃視了一圈,發現這是個空空蕩蕩的地鐵站。他身上蓋著的,不是毛毯,而是他過去最喜歡的那件披肩——色彩豐富到會讓人懷疑這是女生的專屬。
“我怎麼會在車站裡?”
他問道。頭發從肩後落了下來,垂在胸前,是陌生的黑色,二色伸手去抓,確認它們都是真發,它們的光澤度不是假發能比擬的。
“我們要去、”助理遲疑了一下,但也沒有太久,很快就給出了一個理由,只是這句話假得可以,“參加一個活動……對,我們要去參加簽售會。”
“什麼簽售會?”
“輕小說的。”
二色皺起了眉,他的腦袋裡並沒有關於輕小說的記憶,而且,他對寫輕小說也沒有任何興趣:“我不寫輕小說。”
“寫過的,”助理道,他的下巴上有些胡茬,那雙藍色的眼睛中劃過了讓人看不懂的什麼情緒,或許是懷念,“你寫過的,申老師,你寫了好多本呢。”
“我不記得。”
“不記得也沒關系,我還記著呢。”
助理的黑色頭發看起來十分柔順,像是被養得很好的貓咪皮毛。他的眼睛眼角上挑,睜大時,和家貓有幾分相似。
“我也不記得你。”
二色道,他覺得助理的臉有些熟悉:“你叫什麼名字?”
助理沒有回答,他露出個微笑來,假得有些悲傷了:“因為我沒做好助手的工作,所以被老師從記憶裡開除了嗎?”
“或許是吧。”
黑色長發的輕小說家站了起來,他聽見車即將到站的聲音,因此,邁出腿,打算朝前走兩步,在黃線外候車,然而才剛決定這麼做,就被助理抓住了手。
“……老師。”
不告訴他名字的助理喊著這個稱呼,語氣中有他捉摸不透的複雜情緒:“拜託你,請好好活著吧。”
“我沒打算臥軌。”
“不是這個,”助理搖了搖頭,他用兩隻手緊緊抓著二色的手臂,生怕二色會掙脫走開,這個黑發的男人低下了頭,於是,這裡的另一個人看不見他的表情,“請答應我……”
他的語氣中有著懇求的意味。
“我答應不了。”
二色覺得自己有些無情了,奇怪的是,他的心毫無波瀾:“所有人都有死的那天。”
助理的手沒有松開。
“求你,”助理道,他的聲音就像被車撞後、躺在路邊的貓咪那樣虛弱,這個男人可憐至極,而這模樣才讓二色的眼前閃過畫面,那個在大雪天、坐在椅子上無家可歸的男人,赫然就是這個助理,“求你了、老師……”
“答應我吧……”
貓的眼淚,如熔化的鐵水那樣滾燙,滴落在了二色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