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南喬木
長樂王蕭頌為正使,太傅林清芝為副使,南朝蕭氏所遣使團,於十月底抵達齊都。蕭氏納表稱臣,恭順卑謹,願奉歲幣年年不絕,惟求保境安民,存宗廟血脈於江南一隅。
齊長寧對蕭氏稱臣之請一笑置之,卻對副使林清芝頗上心。林清芝才學卓然,聲望素著,齊長寧正籌劃開設科舉,若能收為己用,必能推行新政,事半功倍。
然而清流骨頭硬,難啃得很。
是夜旖旎後,齊長寧與雪霽夜半私語,毫無保留。
林太傅啊……雪霽不由想起在章臺時偶遇林清芝的幾次經歷,他不避汙穢,親手救助乞丐;履職盡責,夜巡粥棚;清晨等在河霧繚繞的魯班橋,只為斥責女樂不勞而獲。
“陛下看人真準,林太傅是位君子,堪稱清流代表。”雪霽想了想,道,“我與他算是舊識,真論起來,他也算是我的師兄,既然陛下惜才,我去試試勸他。”
雪霽主動分憂,齊長寧卻沒有很高興,淡淡道:“林清芝確實才華橫溢,人品端方,若非如此,當年方太傅也不會收他為徒。這麼多年過去,他依然單身未娶,可見眼高於頂自持清貴。你試試勸他,別抱太大希望。”
“齊師兄,”雪霽笑意盈盈,纖細手指點在他不停開合的唇上:“吃醋了?”
齊長寧一口咬住她的手指,含混不清道:“既然是師妹,就要聽師兄的話……不許再叫其他人師兄,林清芝也不行。”
使團歇於鴻臚寺館驛,上表遞交後,數日未獲召見,大齊態度不冷不熱,林清芝心中鬱結,欲外出散心。
鴻臚寺一位官員向他推薦齊都近畿秋色勝景:“京畿白雲山,峰巒高聳入雲,雲海翻湧,遠眺群山連綿,雲霧繚繞,宛若仙境。此時正值金秋,紅葉正盛,漫山如火,其中玄都觀供奉月神,林太傅若有閑興,可前往一觀。”
林清芝前往白雲山,登山頂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紅葉勝火,層林盡染,是北國深秋獨有的瑰麗壯闊。
舉目皆豔的萬葉紅海中,一道緋衣身影抱著琴囊,自山道緩緩而來。
纖細清華,跛足帶著不一樣的風情,美麗勝過瑰豔秋色。
眼前景象恍若夢中,林清芝一時怔住。
“林太傅,好久不見。”雪霽微笑向他招呼,雅言如清泉漱石。
林清芝神色一斂,正容行禮:“參見雪夫人。”
二人一前一後,緩步于山道,紅葉在腳邊紛紛飄落。
“南北分立多年,百姓安穩富足。”林清芝緩聲開口:“大齊何必苦苦相逼,再添戰亂?”
雪霽停下腳步,解開琴囊,將一具新斫之琴置於膝上,向林清芝道:“我自幼拜盲老為師,老師嘗奏一支未竟之曲,唯有上闋,我苦思多年,勉強續成下半闋,請太傅賜教。”
指尖輕撥,琴聲如清流入山谷,空靈澄澈。
天人授夢曲!
林清芝大震,驚疑不定,曲終後難以置信地望著雪霽:“你是,你的老師是……”
“方鴻儒,方太傅。”雪霽收琴,起身望向林清芝:“我是方太傅的關門弟子,齊長寧是我師兄。”
“方太傅一生所願,從不是茍安偏隅,而是輔明君而興天下,蕭氏太子英年而逝,遺志未竟。我與齊長寧,都希望能完成老師的遺願。”
“我曾問過陛下,為何不許南北並立。他說:‘看似太平,實則禍根未除。所謂南北並立,不過是權貴茍安的妄想。’”
“‘山河本是一體,百姓同文同種,何以為敵?何來分立?’”
“這話,我聽得明白。”
“安穩富足的不是百姓,而是世家。南北分裂,世家勢大,商路被阻,律令不一,遷徙如越國境,百姓流離失所;表面太平,實則積弊如山。”
“只要山河不合,猜忌就不會停,戰火也不會休。今日不合,明日還要打;今日不統,明日就是子孫再流血。”
“唯有一統,才能同文同軌,一法一制,庶民始得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