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壓
錦幔繡帷中,雪霽胸口隨呼吸微微起伏,眉心微蹙。
仲夏蒸鬱,殿內悶熱難耐,齊長寧卻穿著冬季厚重寬大的深衣,臉色比雪霽更為蒼白。他靠著床柱坐在床邊,一瞬不瞬地注視雪霽,眉間凝起淡淡豎紋,薄唇枯敗,眸中鬱郁,臉上幾乎只剩黑白兩色。
“陛下,”太醫令拖著木盤,捧來兩碗湯藥:“該用藥了。”
齊長寧嚴令此事不得洩露半分,換血後,禁衛將昏迷不醒的兩人急送回宮。自那日起,鳳皇殿層層封鎖,只留太醫令獨力調治天子與雪夫人,十餘日下來,太醫令累得精疲力盡。
齊長寧接過藥碗,氣息不勻,往日穩穩持刀的手微微顫抖,他飲下極苦的湯藥,喝兩口便停下微微喘息,一碗藥足足喝了半炷香。
“陛下,魏夫人今日又在殿外求見。”太醫令硬著頭皮稟道:“陛下久未露面,朝堂內外人心浮動,謠言四起,皆傳蕭氏遣使密會雪夫人,攜大齊機密夤夜出逃,陛下雖將雪夫人捉拿回宮,但追擊途中遭遇伏擊身受重傷,現在群情憤憤,皆要出兵南朝,嚴懲蕭氏……魏夫人請陛下出殿主持局面。”
齊長寧對太醫令的稟報全不在意,只淡淡道:“知道了。”目光不曾稍離雪霽。
“臣尊陛下之命,找到此丸藥。”太醫令暗自嘆息,奉上一粒黑色藥丸,連同一盞清水放在齊長寧面前:“溶於水中,服之可忘卻前塵。”
齊長寧點點頭,太醫令躬身退出。
偌大鳳皇殿,只剩兩人,齊長寧拿起另一碗湯藥,含在口中,一點一點喂給雪霽。
這湯藥補養寧神,可令雪霽在沉睡中漸漸恢複元氣。
慢慢喂完一碗藥,齊長寧抬手,輕輕拭去殘留在雪霽唇邊的藥漬。
空寂寂的殿中,他不再保持筆挺的坐姿,埋首於雪霽黑如鴉羽的發間,聲音低迴:“曾經以為第一次見遇見你,是在黑松林,那時我才殺了人,殺意正盛,你出現在雨幕中,瞬間澆滅我的殺意。”
“雪霽,我想我對你是一見鐘情。”
“跳月那晚你戴著白鹿面具,毫無顧忌地叫我名字,把我錯認成別人,我絲毫不覺惱怒,只想帶你盡興夜遊;雪原鎮初遇時,我並非順路救你,而是拋下親隨,特意尋去;在寧王府救小鳥,我本不會做如此無謂之事,但與你同做,便覺分外有趣。”
齊長寧不顧羞恥,絮絮傾訴愛意。雪霽靜靜躺在錦繡中,秀眉微蹙,對齊長寧的傾訴毫無反應。
“這些話,我曾對你說過。”齊長寧從秀發中抬起頭,輕輕道:“那時,你說你只愛慕喬淵。”
“喬淵”兩個字一出口,雪霽薄薄的眼皮輕輕顫了一下。
她已服下有安神效果的湯藥,卻在聽到喬淵名字的時候,不自覺地有反應。
“我很羨慕他先到你身邊,得到你的心。”齊長寧伸手,理順雪霽有些淩亂的發絲:“不過沒關系,忘了他就好。”
黑色藥丸置於白瓷盞內,格外醒目。
齊長寧起身,將黑色藥丸放入清水,藥丸迅速融化,在清水中浮起絲絲纏繞的黑線。
“雪霽,”齊長寧握住雪霽的手:“等你醒來,我們重新開始。”
“朕答應過你的事情都會做到,只要你喜歡,鮮鱸也好鮫珠也好,朕都會尋來;你也要像答應的那樣,放下從前,不可再反悔。”
雪霽躺在錦繡中,如同一支枯萎的粉白色薔薇,美麗卻生機黯然。
齊長寧舉盞,盞中一汪黑水蕩漾。這丸藥乃當年左賢王贈予齊桓,出自前蕭氏內庫秘藏,世上僅此一顆,太醫署至今未能仿製。
只要雪霽喝下去,就能忘卻前塵,從此遠離一切會傷害她的人和事,在他的呵護下幸福快樂。
盞中蕩漾水紋,映在齊長寧眉眼,明暗不定。
……這樣無法驗證的東西,怎可給雪霽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