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將軍惶惶不可終日,陰雲籠罩樸宅,就連鬥來鬥去的後宅也消停不少。
“阿母,機會來了。”青年女子盤坐在草蓆上,打散蓬亂長發,蘸著陶罐中的水潤濕長發,重新結辮:“王室被滅,若我能幫父親大人爭到濟羅王爵,我就是樸氏最大功臣,再不用當奴婢。”
正在縫補的中年婦人聞言,忍不住道:“大人只求保得性命足矣,哪裡還敢肖想王爵?阿母是賤民,連累你做奴婢,這是沒辦法的事,你一個小女子,拿什麼幫大人爭王爵?不要胡思亂想,梳好頭去做事吧。”
“阿母,我們有漢人血統!”青年女子爬到中年婦人身前,熱切道:“外祖是漢人,以前濟羅王與大齊敵對,漢血低賤;現在大齊天軍誅滅逆王,漢血就是最高貴的!阿母,求求你,去見父親大人,說服父親大人向大齊進獻貢女,表永世臣服,如此便能保全性命!若濟羅貢女得到大齊貴人寵愛,甚或生下子嗣,父親大人便有依仗,王爵唾手可得!”
“阿母,我會漢話,不論出身只論容貌,我是當之無愧的濟羅第一美人!”青年女子激動非常:“我願作貢女去大齊,願為父親大人爭得王爵,再不願意當正室夫人和嫡子女的奴婢!”
“阿母,我好了,不用再吃這些東西。”齊恪生龍活虎地打了一套拳,渾身冒汗面色紅潤,接過宮人遞來的巾帕拭汗,遠離趙姬手中大藥碗:“太醫也說不用再補了。”
“你是聽太醫的,還是聽老孃的?”趙姬一手端碗一手叉腰,逼近齊恪:“老孃最大,喝。”
滿滿一碗黑咕隆咚的藥湯,在面前騰騰冒著熱氣,齊恪滿臉拒絕。
“齊長寧回來後只看過你一次,後宮現在有兩個美人懷孕呢。”趙姬挑眉,把大藥碗又往前遞了遞:“小子,老孃出身不好,你不再是唯一皇嗣,不快點好起來統領虎兕軍,等齊長寧其他兒子長大,咱娘兒倆就要靠邊站嘍。”
“阿母說的什麼話,父皇和那等腐朽世家不同,從不以出身看人。”齊恪接過藥碗一飲而盡,反手擦淨嘴角,滿不在乎:“後宮美人生再多兒子,也只有我一個是父皇親自帶大的。我於父皇,與別不同。”
“行,就你不同。”趙姬接過空碗:“老孃的榮華富貴不靠齊長寧,靠你了。”“嘿”了一聲,嘀咕道:“要是齊長寧子嗣和蕭建德一樣稀疏就好了,怎麼只報應在一個人身上……”
“阿母,不可胡言。”齊恪黑了臉:“蕭建德庸常無能,豈可和父皇相比!”
“呵,誰也不能當你面說你老子一個字不好。”趙姬轉身,揮揮手離開:“趕快好起來替你老子分憂,省得他在外面打仗還得顧慮齊都安穩,狗攆一樣跑回來。這次濟羅還算老實,若像以往反複叛亂,那還麻煩了。”
“濟羅賤奴,待宰豬狗。”齊恪不屑道:“敢反,我就蕩平半島。”
“濟羅有個姓樸的將領降了,上表進獻貢女永世臣服,齊長寧不想納濟羅貢女。”趙姬越走越遠,聲音遙遙傳來:“不用打打殺殺,不如你為父解憂,多納幾個貢女多生幾個兒子,省得濟羅反複。”
雪霽和南喬木跟隨南喬蘿,前往拜會長樂王。
南喬蘿單刀直入:“啟稟長樂王,喬木昨夜與雪霽成親,雪霽已是南家新婦,不能往北齊和親。”
“本王恭喜新人。”蕭頌並不吃驚,反道:“喬木勇敢果決,雪霽溫柔賢淑,百年好合佳偶天成,必定琴瑟和鳴白頭偕老。”
長樂王如此淡定,三人都有些吃驚,南喬蘿硬著頭皮道:“我們姊弟二人有負聖恩,鬥膽請長樂王代為周旋。”
蕭頌臉色一肅:“當年南大將軍拒絕公主和親,是真有抗齊桓之能;怎麼輪到兒女,就只會生米煮成熟飯,唯有求本王代為周旋一策?”
南喬木臉如火燒,定定神抱拳道:“長樂王教訓的是,南喬木不及父親,並無對抗齊長寧的把握。然齊長寧此舉是在試探大蕭和南家的底線,送雪霽和親無異於助長狼子野心,陪嫁大量財物亦令府庫空虛,更不能阻擋北齊南下。”
“照此說,”蕭頌看著南喬木,道:“你娶雪霽,是為國為民之舉。”
“不是。”南喬木迎著蕭頌目光,坦然道:“我娶雪霽,只為我傾心愛慕她。”
兩人對視片刻,蕭頌忽地大笑:“好好好,翰之輸給你不算冤。”笑聲一停,蕭頌道:“皇兄絕不會向齊長寧納歲幣稱臣。若真想送雪霽和親,皇兄直接宣雪霽入宮就好,何必提前告訴南女禦?皇兄如此,正是要南女禦促成你兩個成婚,好光明正大地拒絕齊長寧。”
“一個比一個糊塗,所幸情比金堅,沒辜負皇兄一片苦心。”蕭頌道:“行了,都回去吧,本王代你們入宮稟報喜訊。南女禦,你隨本王一起入宮。”
一場大禍如此簡單消弭於無形,雪霽心情大起大落,與南喬木攜手往王府外走時還不敢相信:“南大哥,這樣就行了?”
“還不行。長樂王一語驚醒夢中人,若無抵抗齊長寧之力,終究危如累卵。” 南喬木沉聲道:“雪霽,我想馬上進入軍中歷練。”
雪霽知道去軍中歷練是正道,但新婚就要分離,心中萬般不捨,默默跟著南喬木前行。
路經一株古樹時,南喬木輕輕一帶,雪霽跌入他的懷抱。蒼綠樹蔭下,光斑打在臉上,雪霽仰起頭,迎著斑駁光影對上南喬木熱烈的目光。南喬木低頭,吻上雪霽菱唇,冬日清凜的風中,躲藏起來的熱吻親暱悠長,令雪霽有微微窒息的暈眩感。
一吻結束,南喬木在雪霽耳邊輕輕道:“我會每十日回來一日……”
“快快快,走穩點。”長樂王府僕從抬著一頂肩輿經過,管事小聲催促,打斷南喬木的話:“莫讓人看到。”
這話令人好奇,兩人不由自主看去,見肩輿上仰靠著一名老婦,半灰半白的長發散亂遮臉,喉嚨裡一直咕咕囔囔,語不成句。
風吹過,吹開半灰半白的長發,露出一張被剜去眼睛、滿是紅紫摻雜疤癩傷痕的恐怖面孔。
雪霽如遭雷擊,難以置信:“阿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