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牡丹圖
新京皇宮樸素莊重,四周立著粗壯木柱,柱上僅以簡潔的雲紋裝飾。
南喬木步入大殿跪下,聲音低沉有力:“臣,南喬木,參見陛下。”
腳步聲響,蕭建德疾步走來,雙手扶起南喬木,聲音微微顫抖:“不必多禮,快快起來。”
南喬木順著力道起身,看向多年未見的蕭建德。
歲月如輪,十數年過去,當年蓬勃俊秀的五皇子蓄了長須,兩鬢隱現霜白,面容倒是沒怎麼變,只眉宇間多了幾分深沉。
蕭建德握著南喬木雙臂,眼中淚光閃閃,飽含情感:“高了,壯了,再不是當年小木頭的模樣了。”
太過肉麻,南喬木手臂上起了一層戰慄,身體變得僵硬,一個字的回應都說不出來。
蕭建德眼中水光倏忽而盡,大力拍拍南喬木肩膀,轉而贊賞道:“朕聽聞你勇奪‘西戎第一勇士’稱號,還重傷了齊恪,真是為我大蕭爭光。”
南喬木深吸口氣,低頭行禮:“謝陛下誇獎,臣愧不敢當。”
“歸來就好。”蕭建德又拍拍南喬木肩膀,走回龍案後落座:“當年之事頗多疑點,朕派人查抄南府翻出那些東西,本意是要找出幕後陷害之人,不想大將軍剛烈,竟然自盡以證清白,這麼多年來朕一直愧疚於心……”
十數年過去,蕭建德的虛偽越發爐火純青。
“齊長寧。”南喬木截斷蕭建德安撫人心之語,說出那個名字:“幕後陷害我父親的人,是虎兕軍之主、現今齊帝齊長寧。”
蕭建德臉色瞬變,失聲道:“你怎知道?!”說完自覺失態,緩了緩神色,沉聲道:“有何證據?”
“是他的姬妾親口所說。”南喬木道:“我父私通齊桓的罪證,那些齊桓親筆所書蓋有北齊玉璽的信件,齊長寧可信手拈來。”
“南府守衛皆是大將軍選出的精兵,若不提前打招呼,朕都進不去。”蕭建德皺眉:“齊長寧是如何潛入南府,將那些信件藏入密格的?”
“臣不知。”南喬木道:“還請陛下徹查,將齊長寧惡行公諸天下,為我父洗刷冤屈。”
“你既知道是齊長寧所為,查起來便簡單多了。”蕭建德義憤填膺:“齊長寧狼子野心,十數年間一直覬覦我蕭氏大好河山! 南喬木,朕定還你一個公道。”
“陛下聖明。”南喬木抬起頭,看向蕭建德的目光異常堅定:“臣願為大蕭盡忠,效先父拒齊賊兵馬於外。”
“好,好,好。”蕭建德連聲稱贊,慨然許諾:“南喬木忠心為國,朕絕不辜負忠臣良將。你有何要求盡管提出,朕竭力滿足。”
“謝陛下隆恩。”南喬木道:“第一件事,臣流落白莽山時為一女所救,她的父親桑朱教會臣巨弓術,臣憑此術奪得西戎第一勇士稱號,父女兩人對臣恩同再造,不想後來桑朱夫婦被西戎神師擄走,因由不明,現下兩人流落在南,臣懇請陛下找到桑朱夫婦。”
蕭建德目光一閃,略微沉吟後道:“此事不難,若真在大蕭境內,交由司隸校尉,很快便有結果。”
君無戲言,蕭建德應了此事,桑朱夫婦的下落算是有了著落。
南喬木又提了幾項領軍請求,條條關系軍中大計,蕭建德一一應允,滿面笑容:“你所求皆為朕所想,你我君臣相知,何愁齊賊不破?南喬木,朕要將公主嫁給你,南、蕭兩姓結永世之好,給天下立一個君臣相知的榜樣。”
雪霽起身,向南喬蘿行了一禮:“阿姊,我與南大哥已立誓言,兩不疑兩不負。適才所言,恕難從命。”她取來剩餘烤肉,連同烈酒一起奉至南喬蘿面前:“阿姊慢用。算時辰南大哥該從宮中出來了,我去迎迎他。”
徑自出門去了。
目送纖細背影走出門,南喬蘿飲一大口烈酒:看著柔柔弱弱,骨子裡竟有幾分倔強.
可惜這幾分倔強只為獨佔情愛,撐不起未來南家主母的職責。
天色灰濛陰雲密佈,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來,雪霽慢慢走著,偶爾有雪花掛在眼睫上,轉瞬在眼睫上化成水珠。
她孤零零站在白茫茫天地中,等待一個人。
“雪霽!”風雪中傳來一聲呼喊,一個黑點迅速由遠及近,南喬木迫不及待地喊:“蕭建德答應搜尋伯父和伯母的下落,你馬上能和阿父阿母團圓!”
雪霽雙眸驟然明亮:“南大哥,慢一點,當心腳滑!”
南喬木聞聲跑得更快,大氅翻飛。
雪霽唇角翹起,卻在看清南喬木時,一點笑意瞬間消失:今晨出門時所著靛藍深衣不見了,南喬木穿著深紅色錦緞袍服,其上繡有騰雲駕霧的蟒。
“這是禦賜繡袍,多賜予國戚,駙馬都尉可穿。”南喬蘿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看著向雪霽疾奔的阿弟,語聲平緩:“蕭建德是隻笑面虎,若喬木怎麼也不肯娶公主,他大概會假意放棄,轉而告訴喬木,兩姓之好必結,可以改為封我作南貴妃,以此要挾。”悠悠一聲嘆息,南喬蘿看向雪霽:“你愛喬木,喬木也愛你,但他背負太多,不止是你一個人的南大哥。雪霽,南家主母所慮甚多,不能耽於情愛,我們的阿父阿母於寒微時成親兩情甚篤,但阿母依然主動為父親納了側室……”
南喬木奔到近前解下大氅,深色大氅在空中兜個圈,落在雪霽身上,南喬木一面為她拂去發間落雪,一邊低聲道:“雪寒風急,怎不保重身體?”
雪寒風急,怎不保重身體……這句話,在掖庭的時候,長過。蕭頌亦解下大氅披在她身上,囑她為了南家、為了弟弟,保重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