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歲初
燃過爆竹、驅過山臊,眾人返回屋中。
按照習俗,正日晚間為家族聚宴,管事不敢僭越,示意眾人各歸各位。陶七姑不是家僕,雪霽更是特殊,兩人雖然嘴上“殿下”“殿下”稱呼著,心裡卻當蕭翰之是朋友多過是皇長子。當蕭翰之邀兩人一起用餐時,誰也沒客氣,高高興興圍爐而坐,準備達旦不寐一起守歲。
僕婦呈上極具金陵風味的盛饌,燴牛筋、燉生敲、蒸鰣魚、酒凝金腿、葫蘆美人肝、八寶一棵松……流水樣擺上席間。
蕭翰之先祭諸祖,再向新京方向遙拜,行禮畢,向雪霽道:“金陵風味講究七滋七味,鮮爛酥嫩、脆濃肥酸、甜苦辣鹹香臭,菜品肥而不膩淡而不薄,你快嘗嘗。”
面對菜餚豐盛,雪霽不知從何吃起,猶豫著看向燉盅中的金黃濃湯,蕭翰之立刻把燉盅往她面前推了推,殷勤道:“此菜名為‘燉生敲’,乃大鱔活殺之,淨血剔骨、木棒敲擊數百回,而後浸入鹵汁飽吸其味,再以滾油炸至金黃開花,同芤、薹、鹹肉一同加酒爆炒作銀炭色,入肉湯煮回軟,加肉皮肉片嫩筍,文火燉一個時辰,入口酥爛鮮香。”
雪霽吃了幾羹匙甚覺鮮美,對其他幾道菜更加期待,目光輕閃望向旁邊菜餚。
蕭翰之立刻往她碟中挾了一筷,道:“此菜名為‘葫蘆美人肝’,以鴨胰配雞脯,加冬筍冬菇,鴨油爆炒,柔軟鮮嫩一如芳齡美人,鮮鹹爽口。”
陶七姑不用別人佈菜吃得痛快,此時有些撐了,抬起頭道:“每道菜這麼多講究,殿下怎麼記住的?我只知道好吃。”
“本殿受人宴請覺得金陵佳餚甚有風味,想著宴請你們同享,自然記得住。”蕭翰之嫌棄道:“不然牛嚼牡丹,只知道好吃。”
陶七姑“哦”了一聲,繼續大快朵頤,含含混混道:“以後請我吃飯不用說這麼多,直接上菜就行。”
蕭翰之一噎,雪霽贊道:“好吃。”
“金陵還有很多名吃,像蘭花肉卷、瓢兒鴨舌、火茸豆瓣、清燉雞孚……”蕭翰之見雪霽喜歡,比自己吃還要歡喜,歡天喜地又挾一筷鰣魚放在雪霽碟中:“你喜歡,我帶你吃個遍。等吃膩了,本殿就請名廚來府,照你的口味創些新菜;再吃膩了,就請天南地北各方名廚來府。”
雪霽知道按照規矩應當“食不言”,但架不住皇長子如此熱情殷勤,回以微笑道:“素聞金陵珠服玉饌,今日長了見識,飲食果然玲瓏細巧……殿下不用只照顧我,自己也用些吧。”
“殿下不用吃。”陶七姑打個飽嗝,閑閑道:“說說話就飽了。”
蕭翰之麵皮一紅,舉起酒樽飲一口掩飾臉紅,俄而皺眉:“什麼東西,這麼難喝。”
“屠蘇酒啊。雪霽做了藥包泡在秫酒裡,喝了避瘟疫、防百病。”陶七姑訝然道:“元日飲屠蘇酒,民間戶戶如此,天子家不喝嗎?”
“本殿很少飲酒,非飲不可時只飲少許蒲桃酒。”嗅嗅樽中酒,藥香與濃烈酒味撲鼻而來,蕭翰之一飲而盡,閉眼道:“細品之下甘冽綿醇,回味悠長,其實是好酒啊。”
陶七姑吐吐舌頭,沖閉眼的蕭翰之扮個鬼臉。
雪霽瞪她一眼,伸手去取酒壺:“殿下已飲過屠蘇酒,該吃些菜餚了。”
蕭翰之睜開眼,席間菜餚雖精緻卻無一樣是雪霽親手所制——除了屠蘇酒。他按住酒壺:“酒好喝,就要多飲。”其樂融融地與雪霽談笑,與陶七姑鬥嘴,屠蘇酒飲了又飲,蕭翰之起身更衣。
天上繁星閃閃,屋內溫馨歡樂,蕭翰之暈乎乎樂陶陶,聽到不遠處傳來幾人閑聊聲音:“……雪霽姑娘又能賺錢又能持家,做起事來井井有條,沒讓長殿下操過一分心,待人又和氣。論相貌也只有她和長殿下相配,只可惜,唉。”“只可惜出身女樂,還是大名鼎鼎的章臺花魁,想要遮掩身份都不好辦。”“希望陛下消氣後,能允雪霽姑娘作個側夫人……”
“什麼側夫人?等父皇消了氣,本殿還是金陵王,雪霽便是金陵王妃。”蕭翰之自夜色中踱步而出,慨然道:“金陵王和王妃恩愛美滿,相偕到老,沒有什麼側夫人。”
幾人閑話被皇長子聽到,立刻噤若寒蟬,跪下謝罪。然而長殿下並未追究,笑嘻嘻揚長而去,身姿甚是瀟灑。
跪在地上的幾人面面相覷:“長殿下這是……醉了?”
屋中爐火溫暖,撤下菜餚換了小食,雪霽將一方木匣推到管事面前,道:“‘牡丹香’能有今日光景,仰賴諸位甚多,匣內薄禮聊表謝意,管事切莫推辭。”
管事滿面笑容代諸人收下木匣,連聲道謝,場面話說得十分漂亮。
“我和七姑商量過了,‘牡丹香’要多開幾家分鋪,以後還要在金陵之外開分鋪。”雪霽溫聲道:“有勞管事問問大家,願不願意出錢合股?”
管事一愣,“牡丹香”生意這麼好,怎會缺本錢?隨即恍然:所謂合股,分明就是白讓利!大場面都能從容應對的管事激動得語無倫次:“這,這怎使得?無功不受祿,我們,我們……我代他們謝過雪霽姑娘,還有陶七姑姑娘的大恩大德!”真情流露,反而說不出場面話。
“大家做‘牡丹香’的財東,不必客氣。”雪霽笑著請管事入席:“為做好‘牡丹香’生意,我和七姑想了些辦法,總覺不夠,還請各位財東集思廣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