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高興得不得了,當即應下此事。”齊盛安道:“父皇說三兄、六兄和我出使西戎有功,能令木泰大單於放下芥蒂重拾聯盟,玉蘇阿會嫁給我們中的一個。”
雪霽深深吸了一口氣,北齊與西戎重結同盟,蕭氏危矣。
“我會盡力追求大居次。”齊盛安看向雪霽,慢慢開口:“你曾是大居次的貼身婢女,可否將她的喜好告訴我?”
“大居次的喜好……”齊盛安如此直接,雪霽也不避諱:“大居次喜歡軍主。”
“我知道。”齊盛安看著雪霽,沒有一絲動搖:“只要不瞎,誰都看得出大居次喜歡三兄。”
“我不在乎大居次喜歡誰。大居次也不應當在乎她喜歡誰。”齊盛安似在自言自語,又似在給雪霽解釋:“我們的身份,婚事涉及太多利益糾纏,誰都不應當任性。”
“可是大居次不一樣,大居次至情至性。”雪霽道:“我聽說魏氏前家主的女兒魏昭君,也是位至情至性的人。”
“三兄若為儲君,三兄嫂也要給大居次騰位置。”鋒銳的少年說出無情話語,“飛鷹,你在西戎經歷過的生死,遠不及爭奪大位的殘酷。木泰的大單於之位是歌瑪大閼氏助他從左賢王手中搶來的,當年西戎殺得腥風血雨,不知多少部族被滅,才有今日的木泰大單於。如今齊都比當年西戎不遑多讓,儲位不止牽連我們三兄弟自身,還有背後的家族榮辱,錯一步只怕萬劫不複。”
“我若為儲君,會保三兄和六兄一輩子平安富貴。”齊盛安一直晶亮的眼睛淡去光彩,聲音也變了調子,從少年特有的清亮轉為成年人的低沉:“若其他人成為儲君,我不知道大齊是否會掀起比西戎更大的腥風血雨。”
雪霽想,齊盛安若不能為儲,以魏氏為首的高門士族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西戎種種,恍然若夢,齊都像一尊可以吞噬人心的怪獸,每個人到了這裡都會變成不認識的樣子,真實而殘酷。
今晚夜色格外沉悶,話題比遮住星光月色的陰雲更沉重,兩人相對無言,只有牆角雜草中鳴蟲的“括括”聲格外嘈雜。
雪霽不瞭解大齊錯綜複雜的形勢,但她瞭解玉蘇阿。
除了齊長寧,玉蘇阿不會嫁給任何人。
不管齊盛安怎麼追求,玉蘇阿也不會答應他。
“智蛇,或許你不用費力追求大居次。”雪霽道:“我覺得陛下的意思是,不管誰為儲君大居次必為儲妃,不是大居次喜歡誰誰才是儲君。”
齊盛安看著雪霽,眼中神色複雜難明,過了片刻方道:“舅父與西戎部族有些聯系,那邊傳來訊息,大單於大閼氏私下為大居次舉辦歡送宴席,在宴席上表態耆善精銳只會聽從‘心上花’選中的夫婿的命令。父皇看重與耆善的同盟,正是為了耆善精銳。”
雪霽一驚,難道木泰想要插手北齊立儲之事?齊桓怎會允許西戎介入立儲?
但她沒見過齊桓,肯定不如齊盛安了解他的父皇。
“大居次喜歡冒險,討厭沉悶無聊的人和事。”在齊盛安執著的注視下,雪霽緩緩道:“除了軍主,我未見過大居次喜歡哪個男子,越是像六殿下一樣緊追不捨,大居次越是不喜;但大居次也討厭像蕭氏長殿下一樣不肯討好她的男子。大居次喜歡豔麗的顏色,喜歡跳舞,喜歡快馬,喜歡烈酒……”
她慢慢說著,齊盛安眼中慢慢恢複晶亮,待雪霽終於停止,齊盛安道:“我知道了。謝謝你,飛鷹。”
有什麼可謝呢,雪霽想,齊長寧是玉蘇阿從小到大的執著,是她的夢,是飛蛾寧可焚燒至死也要撲上去的火,其他人不管再怎麼追求,也不過是玉蘇阿小小的消遣而已。
“不用客氣。”雪霽向齊盛安道,“沒想到魏氏能與西戎部族結交,我還以為北齊高門全都自視甚高,不屑與蠻夷交往。”
“高門士族是這樣的。”齊盛安笑道,“不過魏氏與別不同,世間流傳魏氏洞悉世事長袖善舞,總能站在贏家那一邊,總歸沒說錯。南北所有世家加在一起,也只有魏氏會與西戎結交、能與西戎結交。”
“是啊,耆善與北齊交惡後,這些年幾乎沒了往來,就連你和軍主也要借祭天大典才有機會到西戎。”雪霽眼眸如深湖,幽幽不見底:“現在想來,若沒有祭天大典,我可能還會遇見你,大居次卻可能不會見到軍主。”
“是,我早就想去西戎見識一番。”齊盛安笑道,“就算沒有祭天大典,我也能走舅父的關系去西戎遊歷,我哥就沒辦法了,他沒有與西戎聯絡的門路。”
送走齊盛安,雪霽坐在老梨樹下怔怔發呆。
在北齊,只有央珍夫人和魏氏能與西戎聯系,齊長寧在祭天大典前從未踏足西戎,也聯絡不到西戎。
若齊盛安所言無誤,要麼是神師在說謊,要麼是有人假冒虎兕軍之主的名頭行事。
朝陽升起,雪霽閉上眼面向天空,透過老梨樹上的綠葉感受朝陽溫度。
神師發過毒誓,不能說謊。在北齊,能冒齊長寧之名委託神師的高門,只有魏氏。
夏日朝陽暖融融的,清晨陽光一掃暗夜,雪霽的心卻像留在了暗夜中,沉沉泛著悲哀的涼意:齊都不是吞噬人心的怪獸,是人心在變,她變得虛偽又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