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人
從勤政殿一路往宮門走,來來往往的宮人很多,還有盡忠職守的侍衛,出於“言多必失,隔牆有耳”的擔憂,他們三默契地悶頭走路,不做任何交流。
好不容易走完冗長的宮道,一上馬車,顏朗端了半日的挺拔身姿直接癱下來,斜斜地倚靠在馬車車壁上。
“阿朗,你的腿收一收,擠到我了。”卿月嫌棄地推了推顏朗的長腿,繼而道:“時辰也不早了,你快去趕車,別耽誤時間。”
“就是就是。”清枝跟著附和。
一個兩個只想讓他幹活,一點也不心疼他,顏朗有些不樂意了,不過轉念一想,趕馬車的活本來就是他的,他不幹,總不能讓兩個姑娘家幹吧?
“知道了。”
顏朗悶聲回了一句,認命地出去趕車,清枝則一臉崇敬地回味莫繁大人維護妻子勇敢與帝王辯駁的事跡。
這個年紀的姑娘天真浪漫,對於情情愛愛之事心中有憧憬,總忍不住多一點關注,幻想將來自己也能遇到一心一意待自己的好郎君。
“等回了苗疆,我也要精挑細選,挑一個像莫大人那樣有擔當的好後生。”
清枝星星眼,想得倒是美,“不僅要有擔當,還不能有異心,不能跟別的小娘子眉來眼去,當然也不能長的太醜,影響我的食慾。”
卿月聽著小姐妹一條條羅列自己的選夫要求,目光不由自主地轉向馬車門的位置,彷彿要透過木門看清趕車人的模樣。
“聖女,你幫我好好想一想,我們苗疆哪家有符合條件的後生,我提前去信給爺爺,讓他老人家幫我定下來,別等我忙完這邊的事回去,好後生都被別家搶光了,剩下幾個別人挑剩的,好吃懶做,我還不如不嫁呢!”
卿月覷了清枝一眼,本不想搭理的,但是上京城亂七八糟的人實在太多,怕清枝引起單純被臭男人哄騙,想了想,還是決定無情地打破她的幻想,說道:“你不是在列未來夫君的條件,你是在許願。”
“啊?什麼意思?”清枝一時半會兒轉不過彎。
“你痴心妄想的意思,世上根本沒有那麼完美的人,無論男女,都有其不外道的缺點,你若按照一堆條條框框找夫君,八成是找不到了。”
清枝:……
清枝很不服氣,但是又不知道怎麼反駁,好半晌兒才蔫蔫駁一句:“找……找一個像莫大人那種的總能行吧?”
“我對莫大人不瞭解,但是光憑那幾句話你就能斷定他是個好夫郎嗎?”
卿月略微思索,將自己能想到的更深層次的問題說與清枝聽。
“莫夫人嫁給莫大人三十年,其中有近二十年是身在底層,吃盡了苦頭,這是眾所皆知的事,白天幹活掙錢供夫君讀書、辦公,晚上回來還得洗衣做飯照顧孩子,試問清枝你有莫夫人能吃苦嗎?那樣的日子你能堅持二十年嗎?”
清枝搖搖頭。
“官場上處處爾虞我詐,莫大人還未出頭時定然舉步維艱,然書生大多講究體面,即便吃虧受屈也不會鬧得太難看,這時候,潑辣粗俗的莫夫人看不得夫君委屈就會出頭,為什麼世人對莫夫人存在偏見,笑她的出身,笑她粗鄙,歸根結底就是莫大人對她不夠上心,習慣了她的照顧與維護,卻沒有反過來保護他的意識,也沒有做出任何正向的改變。”
“當然,我不是說莫夫人的性子不好,世間規則本就不利於女子,女子潑辣點也能更好的保護自己,保護家人。我只是有些感慨,感慨莫大人既能在陛下面前據理力爭維護妻子,為何這麼多年也沒有扭轉眾人對莫夫人的評價?”
“莫夫人被人指指點點的時候他是否站出來維護了?他沒有納妾只守老妻的事得過不少人的贊譽,同僚私底下的閑聊肯定也提過關於家眷的話題,比如娶妻當相配之類的話,他是否從中轉寰,矯正旁人的偏見?”
清枝更沉默了,因為卿月提出的問題她都不知怎麼回答。
卿月看著清枝迷茫失落的模樣不禁露出些許笑意,繼續說道:“我猜他沒有。他能在陛下面前說出那些話擺明瞭心裡門清,然而這麼多年下來,莫夫人的風評依舊沒有絲毫改變,總不能是莫夫人看到不順眼的人就去罵一頓吧?不然怎麼解釋她遭人嫌?”
“唉!”
清枝嘆了一口氣,不理解地問道:“可莫大人不是說他們是親人嗎?”
“是啊!沒有情愛,也沒有喜歡不喜歡,只是兩個人繫結已深無法分開,只能用一聲親人來敷衍,親人是親人,愛人是愛人,如何能混為一談?”
卿月說完一番話,馬車內安靜下來。
大約半刻鐘左右,清枝才從卿月那番言論中回過神,好不容易升起的一點點憧憬被打擊得粉碎,想來是拼不好了。
“話本上說的對,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卿月見她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有點心虛,擔憂矯枉過正,她想了想還是找補般又說道:“你也別想太多,我剛才說的那些都只是自己的猜測,並非絕對的真相,不過是想借此提醒你凡事要理智對待,莫要被人三言兩語哄了去,屆時後悔都晚咯!”
“那倒不會。”清枝言辭鑿鑿,關於這方面她對自己還是蠻有信心的,“聖女,所以世上還是好人多,對嗎?”
“或許吧!”
卿月的閱歷擺在那,見過的人也有限,這種話也不好說的太絕對,便模稜兩可回了一句,扯開話題與清枝聊起別的事情。
外頭的顏朗專心致志趕車,並不知道車內的姑娘們已經完成一場思想變革了。
早春的白晝與冬日一般短暫,酉正左右,夜幕已漸漸席捲整個上京城,待他們的馬車拐進巷子,天色已徹底暗下來,各家大門緊閉,只餘顏宅門口有盞昏黃的燈籠,照映出一個朦朧的高大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