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除夕那天,徐大峰一大早在門口邦邦邦地打餈粑,幾個親友嘰裡呱啦地圍著他,女人們來往於前院的水槽和廚房之間,路面有幾坨被鞋印或鐵鏟壓實的積雪,那是三天前下的雪,此刻已經變得像冰塊一樣堅硬透明。
徐全聽著這些純天然的鬧鈴醒來,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躺在床上蹬腳踏車,這是康複鍛煉的一部分。蹬累了就給自己套上睡衣,挪到輪椅上,轉進浴室放熱水洗漱,他洗漱完就會看到小叔母給他遞來一個盤子和一雙筷子,盤子裡擺著幾張圓圓扁扁的餈粑,下油鍋煎脆外皮後撒上紅糖,這就是他的早餐。
為了照顧徐全這個行動不便的小輩,爺奶叔伯都到他家來過年,門窗被喜慶的紅紙貼滿,如同婚房。
上午祭祖,點紅蠟燭,備三牲米飯黃酒,燃香叩首,焚紙錢,鳴鞭炮,能不能驅走年獸和晦氣不知道,村裡的貓貓狗狗倒是都嚇得飛機耳夾尾巴,有洞鑽洞,有窩進窩,煙都散完了,穿著紙尿褲的小孩還在嗷嗷大哭。
下午四點半就開始吃年夜飯,大圓桌擺在客廳裡,這張桌子是徐大峰自己打的,年紀和徐全差不多大,用的樟木,很結實,沒有變形也沒有蟲蛀,前兩年還添置了轉盤。
這頓飯少說吃了一個小時,從太陽明晃晃斜掛在天上,吃到日落天黑,二踢腳一個接一個炸上天,聲響或遠或近。
徐大峰買了幾盞大紅色的孔明燈,分給幾個小輩,徐全拿到了一盞,他坐在前院,原本缺乏血色的臉被門前兩只大紅燈籠照得紅潤有光澤,他拆開孔明燈的外包裝,把燈展開來,徐大峰把從工作間裡翻出來的一隻最粗的記號筆遞給他。
“幹嘛?”徐全把記號筆接過來。
“寫字,在上面寫字,許個願。”
“寫什麼?”
“祝你自己早日康複。”徐大峰又從堆在門口的廢料裡撿了塊平整的木板遞給他。
徐全把木板墊在大腿上,然後把扁平的孔明燈鋪上去,嘣的一聲拔開筆帽,用很小學生的筆跡在上面寫:
【祝徐全我本人身體早日康複】
他想了想,又添上一句:【祝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身體健康萬事如意財源廣進】
寫完字,將皺皺扁扁的紙膨開來,變成一盞燈,點燃底下的小圓環,火光從內部將紅色的燈紙照得泛黃,放開手,讓它升空,越飛越高,越飛越小,小到變成天上的一顆會眨眼的星星,俯視那些曇花一現的煙火。
“不能這麼放孔明燈。”鹿可盈穿著泳裝泡在溫泉裡說。
魏佳玉疑惑:“那我看網上不是過年的時候一大堆人都在放,比煙花還漂亮。”
“那個是傣歷新年放的,要四月份,就是潑水節,這邊山多樹多,溫度也高,很容易著火,放的時候政府還要安排消防隊在旁邊盯著呢。”
“來早了。”
鹿可盈笑,“那四月份再來一趟。”
魏佳玉卻搖頭,“那沒必要。”
“想看就要看,怎麼沒必要,這裡不是挺好玩的嗎?總比待在家裡好吧。”鹿可盈伸直腿,背部貼著石磚往下滑,溫泉水沒過她的胸口、鎖骨、脖子……封控那兩年暫停了拜年走訪親戚的活動,生活的巨變更改或顯化人們的觀念,輸入強大的慣性,一個急剎車,待修的老式電風扇就從碎成渣渣的風擋飛出去,摔得不輕,不如買臺新的,出來旅遊就是一種更把過年當回事的行為。這些天徒步雨林、植物園、望天樹,累得夠嗆,水有浮力,帶熱量擠壓經絡xue位,鹿可盈想把全身都按摩一遍。
“髒不髒!?”魏佳玉在溫泉水沒過鹿可盈的嘴唇之前夾著她的咯吱窩把她撈起來,“你想喝別人的尿啊?”
鹿可盈的臉皺成包子褶,齜牙咧嘴:“你不如不要說。”
鹿可盈很快就從溫泉池裡出來了,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趕去浴室洗澡,浴球和沐浴露打架打出泡沫,在身上擦了兩遍,頭發也搓了兩遍,渾身上下每一道縫隙都不放過,如果內髒可以在保證人不死的前提下隨意拆出來,她也會拆出來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