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夏友卿登機前,見左新鶴面容憔悴,神情憂鬱,給了他一個熊抱,然後左新鶴就回到酒店,坐擁一套標間,享盡無邊孤獨,他已然失去初心,忘了來時路。
到夜深人靜,他開啟手機,點進一個軟體,把螢幕橫過來,等待進度條載入滿100,和剛下班的社畜基友連麥打遊戲,他雖然平時看起來不太聰明,但打起遊戲來也不太聰明,被基友罵個狗血淋頭,通了奇經八脈,什麼失戀空虛寂寞冷,什麼屠龍少年終成惡龍,盡數拋之腦後。
可打完遊戲,一種類似搗管搗射後的空虛鬼壓床似的籠罩住了他,於是他就搗起了管子,搗完後,兩種空虛交疊,是空虛的n次方,讓他感受到了一種比空虛更空虛的空虛。
所以他打電話給正在橫店拍戲的屠文星,問他什麼時候殺青。
屠文星聽兄弟的語氣如此可憐,心疼壞了,戲一拍完就拎包過來。左新鶴開車去接他,放好行李箱,上了車,屠文星摁著手機螢幕造作地夾起嗓子發語音:“寶寶,我到了。”幾秒鐘後,他把手機底部揚聲器對準耳朵,手機裡傳出一陣嬌滴滴的女聲。
左新鶴想去跳河。
【我去接你。】
鹿可盈在微信上問羅學長什麼時候有空,容她把客請回去,羅晟說後天就可以,後天是週日,他不加班,最終商量的詳細方案,是午飯點吃粵菜,以及羅晟開車來接鹿可盈。
鹿可盈化了淡妝,蓋掉臉上的黑眼圈和疲態,穿了長裙,遮掉膝蓋上醜陋的痂皮,又挎了百元的平價小皮包,坐上羅晟的車。
“需要幫忙嗎?”羅晟的雙手蠢蠢欲動。
“我自己來。”鹿可盈把安全帶扣上。
羅晟盯著鹿可盈豆沙色的嘴唇說:“你化妝了。”
鹿可盈笑著回:“被玻璃紮到之前一直待在家裡。”
羅晟也順應她笑了笑,然後把頭轉回去,面向前方,抓住方向盤。
鹿可盈注視他的側臉,雙眼皮,高鼻樑,頜骨不外突,標準的帥哥臉,骨相好,保質期長,耳朵上還旋著黑色的藍芽耳機,增添賽博朋克的酷炫冷感,但後腦和鬢角已經冒出了白頭發,這證明法院加班確實嚴重,上升了他適宜結婚的分數。
路上羅晟接了好幾個電話,都是工作上的事,即便不待在法院加班,也不得閑。
鹿可盈都沒空和他聊增進感情的廢話。
直到羅晟接到一通來自他爸的電話,說他爺爺不行了。
不好把鹿可盈按原路返還,也不好半路把她丟下,所以直接去醫院。
腦淤血摔進醫院能堅持這麼久,已經屬於奇跡。兩人趕到的時候,老人家剛咽氣,床前圍著一大群人,這群人做過很充分的思想準備,沒有人在哭,嘆息也沒有,因為死的人比較老,比較該死,如果死得太慢,才會讓人情緒激動,比如動殺心。
一個和羅晟長得很像的老男人注意到鹿可盈,用轉動的眼珠子指人問:“朋友啊。”
這是種含蓄的問法,省略前面的“女”或“男”字。
羅晟沒點頭也沒搖頭,忽略這個不重要的問題,緊接著他爸就讓他去爺爺耳邊叫人,彷彿這能把老人的魂給喊回來。
按傳統的喪葬禮儀來說,人死後至少要停靈三日,防止人沒死透就下葬,造殺孽,這是舊時代醫療條件差,以及建國以後不許成精的緣故,但現代醫學判斷死亡的依據是腦死亡,相對嚴謹,但又不完全準確,燒死和悶死難說哪個更痛苦殘忍,所以得上太平間躺會兒再說。
很快就有人來把屍體蓋上白布拖走,床位空出來留給活人。
鹿可盈的作息很糟糕,經常熬夜,所以她的健康堪憂,等以後年紀大了,身體機能下降,各種疾病傷痛就會像雨後春筍一樣顯現出來,她看著白布隨地心引力陷出的屍體輪廓,想象自己的死亡和臨近死亡的時刻。
獨居,在房間裡爛出巨人觀散發屍臭才被人發現,糟糕的身體不加限制熬到大動脈距離死神鐮刀刃口短短分毫,最終捂著滯澀的心髒癱軟滑落——即便不死,衰老也會令人像鹿忠孝那樣變得被動,他這個年紀失業,就再找不到穩定的工作了。
鹿忠孝和魏佳玉需要鹿可盈養老送終,他們把鹿可盈養得不錯,盡到了父母的責任,鹿可盈是個沒有反社會人格,良心也不黑的正常人,如果她不出意外提前死掉的話,確實會照做,所以鹿忠孝和魏佳玉樸素地希望鹿可盈也結婚,生個孩子用用。
工作為了賺錢,賺錢為了穩定的生活,如果結婚生子也有這種好處,那麼鹿可盈會去做,這符合她的價值觀。
“我先帶你去吃飯。”羅晟對鹿可盈說,他的眼神很溫柔,這種溫柔源於對衰老和死亡的恐懼,模擬出愛意。
死人要等火葬場排號,活人要吃飯,更何況鹿可盈是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