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鹿可盈是被路易這只邪惡銀漸層吵醒的,她昨晚,準確來說是今天淩晨,做了個夢。
她夢到左新鶴,夢到自己的父母,還有左新鶴的父母,一群人一會兒在農村鋪著大紅塑膠布的酒席上坐著,一會兒又在泳池裡開party,夢裡左新鶴他媽握著鹿可盈的手笑著說“女大三抱金磚”,他媽的手像果凍一樣,又像一團羽絨,這個劇情顯然是見家長。
夢到左新鶴沒什麼好奇怪的,因為昨天剛見過,但鹿可盈沒想到自己對左新鶴父母的長相都記得這麼清楚,不把影片電話裡的畸變大頭計算在內的話,他們之間只見過一面,還是四年前的事了。
鹿可盈今天沒化妝就出了門,地鐵上接到了她媽魏佳玉女士的電話,她說鹿忠孝過兩天要出差一星期,她一個人在家寂寞,要來鹿可盈這兒排遣,提前通知一聲。
原來是母女連心,魏佳玉催婚咒語生效,才夢到見家長。
小陶還是給鹿可盈安排焦糖拿鐵,鹿可盈的熬夜習慣被迫保持多年,每天剛起床的時候,她的大腦像她的臉一樣浮腫,重量不變,密度減小,質感蓬鬆。
喝咖啡一方面敲擊心髒增加心髒病的風險使人清醒並促進新陳代謝消除水腫,另一方面,導致入睡更加困難,成就惡性迴圈,長久以往使機體損耗嚴重,必須低電量執行,這樣可以活得更久。
小陶在鹿可盈等待咖啡的時候,用不懷好意的笑容問她是不是寫劇本又卡住了,鹿可盈說沒有,只是她的大腦主要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運作。
今天的焦糖拿鐵是熱的,由陶瓷馬克杯盛放,有託碟、勺子、服務員,因為今天的拍攝地點在咖啡廳,二樓露臺,桌椅上方有防曬傘。
拍攝順序不依照劇情發展來安排,且短劇拍攝週期更短,今天一天就要把所有地點在咖啡廳的情節拍完。
天氣狀況很好,沒下雨,豔陽天,37c,面板暴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體感溫度超過40c,場地設定在沒客人願意待的室外,不影響咖啡廳運營。鹿可盈在室內吹空調風,一邊看著今天的通告喝甜味和香氣更濃鬱的熱焦糖拿鐵,一邊在微信上和魏佳玉嘮家長裡短,偶爾隔著門和玻璃窗打探露臺的拍攝情況。
左新鶴穿著白色老頭衫坐在導演身旁待機,被太陽曬得睜不開眼,狗吐舌頭散熱似的半張著嘴,一副傻樣,等輪到他,再套上條紋棒球短袖開衫,賦予青春活力。
他演男n號,裝可憐的美貌男大學生,享受婚姻破裂但未離異缺心眼富婆的資助與寵愛,姓鴨,名小三。今日通告:咖啡廳打工被富婆看上;安慰生氣的富婆;與富婆私會被正房當場捉姦。
鹿可盈看著演員們一驚一乍,眼睛瞪得像銅鈴的浮誇演技,被空調風吹出一身雞皮疙瘩,這就是信念感,偉大的信念感所釋放的威力。
她在許多個夜深人靜的時刻,寫著趾高氣揚的臺詞,常常有一種空虛、無助的感覺,簡稱尷尬,只有看一眼以萬為單位的轉賬、平均一個星期比從前做授薪律師一個月還高的工資,才能好轉。
盛咖啡的馬克杯容量不過250,等同一盒送服幹噎吐司都不夠的牛奶,很快就見底,鹿可盈沒有續杯,她還不想那麼早死掉。
5500攝氏度的太陽帶給演員們火的力量,露臺傳來爭吵聲,鹿可盈仰頭飲盡咖啡,放下馬克杯的時候,她看到了通告單上星星點點的褐色咖啡漬。
鹿可盈走到露臺,微笑看著正在對峙的導演和左新鶴,她聽了一會兒,瞭解到大概,導演嫌左新鶴在面對正房和富婆時的表情反差不夠鮮明,而左新鶴堅持認為他所飾演的這個角色心機深重,在面對富婆時的裝無辜和麵對捉姦正房的得意之間需要一種屬於本體不露聲色的過渡,且重心應該放在裝無辜上,得意這種危險的情緒則應當細微、轉瞬即逝。
鹿可盈從左新鶴緊皺的眉頭、認真的眼神、脖子上性感的青筋和大起大伏的胸肌,看出他不想幹了。
“不想幹給我滾蛋!”導演指著露臺外側,彷彿要左新鶴從二樓跳下去。
左新鶴倒收斂火氣,露出一種無辜中略帶倉皇的眼神,軟乎乎地說:“沒有啊。”
“時間緊任務重。”左新鶴聽到這瀑布似的嗓音澆淋下來,在烈日下澆出一道彩虹,把他的頭發澆軟澆塌了,他循聲看到了鹿可盈,她紮著馬尾辮,幹燥鬆弛的發絲和睫毛被穿過藤蔓空隙的陽光照得金燦燦的,她的嘴唇在動:“一個星期就要拍完,把情緒簡單快速傳達給觀眾就夠了,你想鑽研人物內心,苛求演技自然,不僅耽誤大家時間,還會和其他演員的表演割裂,在接到大導演的電影容你一個星期磨一個表情之前,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
嘲——諷——他——左新鶴齜牙咧嘴——明知道他糊得比芝麻糊還糊了,還提什麼大導演,鹿可盈一直這麼愛教訓人,嫌他幼稚,嫌他容易得罪人,嫌他做錯事不長記性,她做什麼律師,她應該去做老師啊!
左新鶴哼了一聲,繼續拍了,但他覺得自己沒錯,動漫裡最厲害最可怕的角色往往就是微笑眯眯眼。
小陶給鹿可盈發射大拇指,有意引導:“鹿姐,你們看起來很熟啊。”
鹿可盈說她以前在左新鶴經紀公司的公關部幹過,沒撒謊。
小陶想繼續八卦,鹿可盈就開始糊弄了。
鴨小三被正房打倒在地上,臉頰紅腫,顴骨淤青,楚楚可憐,胸肌很大,側身擠壓出溝,攝像師扛著機器跨在他大腿兩側正在進行大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