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猜測,被早些時候目擊了全程的村民證實。
說是陳雙醉酒,又拿了鋤頭來,要幫自家堂弟鋤鋤地。一鋤頭一鋤頭下去,給本就被刨了一小塊的冬小麥地,攪和得愈發亂七八糟。
旁邊跑來這個毛頭小子,大約是從別村過來走親戚的娃兒,叉腰到了田下,說不能糟蹋糧食。
陳雙生氣了,罵他,推他,推得他腳崴了倒在地上哭。但周圍的人都怕陳雙,也沒人認識這個娃兒,便沒人上去幫他。
這時卻見陳耀沖了上前,將那娃兒抱住,還怒瞪了陳雙一眼。旋即被陳雙推搡倒地,捱了結結實實的兩拳頭,當場就沒了一對門牙。
那力氣大得要命的痴兒自然不肯輕饒他,先是給陳雙搡倒了,抓爛了他的臉,又拿石頭一下下地砸他鋤地的那隻手。
之後冷靜下來,都覺得疼了,兩個人便都躺在地裡抽抽,就有了陳裡正現今看到的場面。
陳裡正捂著胸口,只覺得天都要塌了。
很快陳守理得知訊息,帶著媳婦也從家裡頭趕來,見到地上血漬嘩啦的兩個,嗷地叫著“我兒你怎被打成這樣”,揪上了陳裡正的衣領。
陳裡正被他罵了個狗血淋頭,他自個兒也氣啊,先鬧起來的又不是他兒子陳耀,這種時候,真就不能再顧著兄弟情義了。
他一把甩開陳守理的手:“先動手的是雙兒,又不是耀兒。再說耀兒被雙兒打掉的可是門牙,雙兒的皮外傷沒幾日就能長回去,你說門牙能麼。耀兒還沒娶媳婦,沒了門牙怎麼辦,你這個做大伯的,怎能一點兒都不講理。”
“呸,傻子還想娶媳婦。陳守信啊陳守信,你這個裡正當傻了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別以為說怎麼賠吧。”
一旁火急火燎地跑過來一對男女,抱起那小娃就齜牙咧嘴:“天殺的,誰給我兒欺負成這樣。要我說,這事兒得到縣衙去斷斷。”
三撥人廝打在一起。
一旁圍觀的村民見他們打起來,趕緊上去攔。但這一個個的,為了自家孩兒爭口氣,下手狠的,都用了吃奶的勁兒。
裡正媳婦恰也過來,和她妯娌互揪頭發,打成了一團。
三家人幾乎可以說是,一路打到了縣城裡去。
宋衍把前半截故事說完,笑著頓了頓。
果然聽見姜姀問了:“後來呢?那娃娃沒事吧?還有光報官這事兒,不能叫陳裡正這大老爺們當街痛哭吧。不過那陳雙也是,先前我和沈叔去白水村賣竹編時碰見過,長得油頭大耳,說起話來也是一句賽一句的晦氣。他要是栽了,那是遲早的事兒。”
姜姀始終覺得陳雙是個超雄兒,尤其聽說陳守理此前沒了三個孩子後,更加認定了這件事。像他這樣本身性子暴躁,家裡又縱著,想安安分分活到壽終正寢也難。
這回來的,怕就是他的大劫難。
“你說得沒錯,他就是栽了。今日便是縣官下判決的日子。陳裡正哭,也正是因著這個。”
陳裡正當然不可能因為陳雙的事情哭。他在哭陳耀那兩顆接不回去的門牙,還有自己被那娃兒的爹媽告倒的裡正名頭。
他當了這麼多年裡正,沒想到會栽在這道坎上。不僅陳耀的門牙回不來,他受人敬仰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他想起了這些年對陳雙的縱容。其實他有很多機會對他施以管教,當然,是在那會子陳雙還小的時候。也有很多機會對大哥果斷說不,卻始終狠不下心來與親兄弟撕破臉,總想著算了,算了。
也想起當初自己的優柔寡斷,害過不少被鄉鄰欺負的村民。包括陳秀花一家子在山裡禍害姜姀那會兒,他本也可以果斷些,多喊幾個人來,在山下就將那群親眷攔住。
他這個裡正當得太窩囊了。只想著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名聲,卻沒有真正設身處地地替那些受苦受難的人想想。只覺得當老好人就夠了,稍微意思意思不偏幫,一件件事情過去了也就算了。
沒想到天道好輪回,這回的禍事,竟輪到他了。想到這裡,他走在回家的路上,淚灑當場。
不過他的心裡想法不可能被宋衍聽去。宋衍同姜姀說的,也只是陳雙一家子拒不支付償金之後受到的處罰。
那日正巧有上官到縣城裡督查,縣官原本想讓他瞧瞧在他治理下的縣城,有多麼河清海晏,結果下一瞬,就碰上了打到府衙門口的三家人。
陳雙這個犯事者,最先挑起爭端,問題最大。且受他禍害的人有一雙。一個崴了腳,腫得像包子似的,一個滿嘴血還沒了一對牙。依著大瑨律法,陳雙先被官府收監談話。上官親下基層,自恃秉公執法。待了幾日,陳雙就被審了幾日。到正月十五那日,陳雙大約是被審得忍無可忍,掙開鎖頭揮拳到了上官臉上,當場被罰棍刑八十下。
那施刑的衙吏自家也有個不大了事的痴大兒,還有個差不多年歲的么兒。這些日子一直在場,聽了他一家子添油加醋的陳述,且句句都是對“傻子”的指摘,氣得牙根癢癢。
後來施刑的時候下手就重了些。等陳雙被打完,已經走不了路了,只得被人抬回了家。奄奄一息之際,請郎中來看,說是三條腿中不好的有兩條,怕是日後傳宗接代無望了。
宋衍補了句:“於是那陳守理的天也塌了。”
陳裡正、陳雙和陳耀的故事圓滿結束,姜姀那頭卻沒有回應。小果噓了聲:“宋叔叔,娘睡著了。”
睡著正好,宋衍心想。本就是睡前故事,能把她聽睡著了那是最好。明日早起,還有得她辛苦的。他便也拉高被子鑽到被窩裡,又摸了摸軟乎乎充斥著谷香的被子。
真好,那就祝她一夜無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