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怕是陳秀花畢生裡頭最漫長的一刻鐘。
旁的人近不了她的身,姜姀又死死按住她不撒手。好不容易捱到陳四郎把墨汁煮出來,她後背的衣裳都已經被汗水浸透了。
陳四郎搬出一張板凳,半跪在地上,在宣紙上寫下“白澱村陳家,自今日起,與大羅山姜家事了兩清,以後兩家再不往來,如有違背……”
“如有違背,自到村裡正處請罰十貫銀錢。若有賴賬,天打雷劈,斷子絕孫,不得好死。”
姜姀說的每一句重罰都因材制宜。陳大郎躲在暗處做了太多虧心事,自然怕天降雷劈。陳金最看中自家男娃兒,自然也不敢違背。至於陳秀花,沒誰比她更惜命了。
陳四郎猶豫了一番:“姜娘子,這樣的咒罵,是否有些太重了。”
“咱們的約定還沒許下,你就開始擔心你老孃做不到了?”
“沒有的事。”陳四郎繼續執筆,等條條樁樁寫完後,留下自己一家子的姓名落款,又咬破手指,叫幾人按下手印。
陳秀花一開始還扭捏不肯,被陳四郎捂了嘴,捉住手指就朝著紙上去。
“娘,對不住。這事兒總得尋個解決的法子。你要是心裡覺得不好受,回去打我罵我就是。”他就是吃準陳秀花拿他沒辦法,所以才敢鬥膽冒犯了一回。
等他們各自畫押後,姜姀接過字據,把手撒開,後撤一步,和宋衍他們並排站在一起:“既然事情已經兩清,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她率先走進院門,等另外的幾人也跟著進來,便快手快腳地把門栓扣上。
陳秀花就是再氣,這會兒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
風波過後,山腰上安靜下來。
姜姀雖身上疲累,心上卻無比歡快。
總算打發了這一家子。這下好了,吃了這個大虧,陳秀花今後,怕是再不敢過來找她的麻煩。
總算是消停下來。
時辰還早,草屋裡的幾人將殘局簡單地收拾過,檢查了門栓的落鎖,一道往山上去。
昨日已經虛度了一天。今日說什麼,都得去做幾個竹編再回來。要不然整兩日不做,剛做了個手熟的魚簍包,又得編得生疏了。
家門前,蘭英嬸本還憂心忡忡地巴望,見幾人有說有笑地上來,就知道問題已經解決了。卻想聽姜姀親口說出來:“阿姀,都好吧?”
“好,好絕了。”
姜姀把前因後果,來龍去脈,都同她細細道來。
起先蘭英嬸臉上還淡淡的,直聽到她開口複述陳金罵人的說辭,一下沒忍住,笑出聲來:“真是開眼了,我就沒見過比這一家子更能撒潑的。還好,都過去咯,這下你可以放寬心了。”
今日是個好日子。解決了陳家的禍端,姜姀做竹編的動作,都比前幾日更利落了。
蘭英嬸提議:“今日既是大喜,那指定得吃點好的。反正時辰還早,要不叫你沈叔下去打幾兩鮮肉回來,再買顆紫茄子,咱們做個茄子煲肉吃。”
姜姀心上暢快,食慾也大開。但又覺得一大早麻煩沈獵戶勞心勞力,實在不好再叫他跑這一趟。
一旁坐著的宋衍見她猶豫,立馬就參透了她心中所想:“要不還是我去吧。我這腿腳也好了,就想趁這機會多走動走動。要不然,心裡還怪憋屈的。”
“不行。”沈獵戶走近,“咱兩個,有陣子沒一齊下山了吧。我跟你一道去。”
熟悉的威壓感再度襲來,宋衍偏過頭,飛快地應下:“行,那就去一道去。”
……
快到日中,兩人勾肩搭背地回來了。
宋衍一手拎著一塊五花肉,用草繩紮著,看起來比平日裡吃的更加大塊肥厚。
姜姀抬眼看去,那一團肉墩墩的豬五花在太陽底下熠熠閃光。光憑目測,就知道這塊肉起碼在兩斤往上。
“怎麼買了這麼多肉啊。”
宋衍舉起豬肥肉:“我想著反正要吃,兩家分分其實也沒多少。更何況最近天氣冷得慌,鮮肉也放得住。買一點兒存著,就不用總往山下跑了。”
姜姀笑笑,張望了一番:“茄子呢,怎麼沒見著茄子?”
沈獵戶側過身來。茄子在他身後的背簍裡躺著,買了兩大棵。除了茄子,還有一塊乳白色的豬板油,三棵飽滿有肉的圓白菜,外加一根極細嫩的小蔥。
“今日在山下碰上了賣圓白菜的販子,四文錢一斤,還送一根小蔥。我看家裡好久沒吃酸溜白菜了,一會兒叫你蘭英嬸下廚,放點兒自家醃的酸菜汁下去。那味道,不曉得有多好吃嘞。”
蘭英嬸起身幫著接過,問道:“這板油怕是宋郎君買的吧。要不就在我家裡熬了,晚點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