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放了無絃琴的桌案,他指了指琴,道:“此琴曾經有弦,是父皇在我弱冠之年生辰賜下,它曾是我對父皇的奢望。”
世人皆言,先帝甚愛嫡出太子,先帝人在壯年封儲君,太子是板上釘釘的未來帝王,惹了多少人的豔羨。
姜悅容曾經不瞭解,所以也同世人無異,她認為皇帝是被偏愛的人。
但陳王,先帝佳麗三千中並不顯眼的毓妃所生的不受寵皇子,能在他登基這麼多年,仍有諸多偏向於陳王的簇擁。足以見得,‘不顯眼的毓妃’‘不受寵的皇子’都是先帝給世人的障眼法。
後宮與地獄一般無二,誰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成為帝王。他過早的被先帝奠定未來,是除了自己母親之外的眼中釘肉中刺,他在年少時就要承受本不該承受的壓力、暗害。
能活到稱帝,成為如今的明君,他總要付出許多,或許在某時某刻他已經不再是自己認識的自己。
就如那時,藉著避暑的名頭,想要用最不雅的手段將她圍困在身邊。
他非完人,但能在波濤洶湧中藏下人性,就已讓人欽佩。
桌案後的書架她順手抽出,並非治國方論,也非舒緩情緒的話本,是一本又一本心經,以及各種字型的‘忍’字。
“陛下建寒歲樓,是因為那廢棄的樓閣。”
她並非疑問,而是陳述。
他背倚桌邊,認真看著踏足他內裡深處的人兒,點點頭:“是。”
果然。
廢棄樓閣中的書籍,也為抄寫,只不過字型稚嫩又充滿憎惡與痛苦。她當時不明,一個孩童如何會有這樣的情緒?
當時皇上與她並沒更多交集,她甚至因為被他管束而心煩,他也沒有告知那些字跡出自他手。
但看寒歲樓他手抄的心經與‘忍’字書,姜悅容沒多久就聯想到了廢棄樓閣中的東西。與年幼的他相比,這裡的字更顯釋然。
心經與‘忍’字書,只是他對自己的管束。
她沉浸在對他的窺探中,連她期初跟隨齊鄖進寒歲樓是為了什麼都拋之腦後。
齊鄖看了她許久,隨著日光偏移,他的眼眸落向被光籠罩的無絃琴。
無絃琴的琴絃是他親手,不顧琴絃鋒利滿手鮮血地拔出,就像他對父皇父愛的期望。
“廢棄的樓閣,曾經是我每一次因為學業、見解、為人處世不讓父皇滿意,父皇關我禁閉的地方。”
在廢棄樓閣的見面,他就已經想找一個能讓人將心裡難言傾訴的地方。
但他那時不能,她還年幼,不見得能懂他,也不見得她能真的傾聽。
此間明暗光影中,他忽然覺得是時候了。
“禁閉時間是一個月,這一個月裡我不能和任何人說話,母後也不能來見我。我一個人忍受孤獨,吃著一天一個的饅頭,度過暗無天日的一月。”
父皇美其名曰磨練他的心智,他那時天真,以為父皇當真是為了他好。直到他猛然撞見,父皇與毓妃娘娘以及五弟其樂融融。毓妃娘娘溫柔笑著給父皇削水果,父皇耐心地為五弟傳授自己在學業、為人處世上的成就。他們才像一家人。
他第一次理解了書本所寫‘天差地別’是什麼意思。